苏沐秋忽然就不想数了。
他在床上躺了八年,身体早就已经停止生长。
即使护工尽心尽力地按摩也无法避免肌肉萎缩减少、骨质疏松。再好的气垫床、再频繁的翻身和清创也不能阻止压迫性损伤的蔓延。他的身体比陈旧的被褥还要破败,生命力像疏松的棉絮一样从创口中漏走。
他闻得到那种陈旧的气息。
久病卧床之人、即将死去之人,他们的房间里都会有这样的味道。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声音和气味都逐渐离他远去,冥冥之中,他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预感——
他……应该也快了。
【等到见面,一定要先和她说……对不起。】
一片混沌中,苏沐秋又听见了行李箱被推动的声音。
沉闷的轱辘声碾过凹凸不平的地面,哒哒哒哒的轻快脚步声紧随其后。带着水腥味的湿润凉风扑到他的鼻尖,七弯八拐的狭长弄堂追逐着漆黑的裙摆在他面前展开。
人在死前,会快速地回顾自己的一生,是为“走马灯”。
然后,他就可以借此机会看到——
苏沐秋嘴唇动了两下:“小藻。”
那片轻盈的裙角掠过他身边,没有为他而停留。
他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步,越走越快、最后追着那片裙角跑了起来:“小藻——”
她不理他。
每个坑坑洼洼的小水塘都被她故意踩了两脚,啪嗒啪嗒,水花四溅。街角种着石榴树和枸杞,葱绿枝条被她故意伸手拨了下来,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倾泄下来的雨水又一次打湿了他的肩膀。
她的裙摆像燕子轻灵的尾羽,捉不住,也留不住。
她的身影一道线似的剪开了雨幕,最终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那里是一片未开化的漆黑,他毫不犹豫地跟着她一头扎了进去。
苏沐秋的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
头顶的天花板雪白刺眼,他望着它,想起在雨幕里渐行渐远的裙角,又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