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重业脸颊抽动,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这种选择。
一直看着他的莫敬光见他这样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管师兄,你不理解,对吗?”他的声音很爽朗,很恣意,似乎对自己即将给还魂花陪葬之事不甚在意。
“我是不理解。”管重业粗黑的眉毛拧成麻花,“敬光师弟,何至于此啊?当年我也认识你,你勤奋修炼,心向大道……可如今你在做什么?为了几个莫名其妙的人舍弃性命?”
“勤奋修炼,心向大道么?”莫敬光又轻又缓地重复了一遍,语调庄重到像是把这两个词放在口中细细咀嚼,“师兄啊,我且问你,何为大道?我们修行半世,为的是什么?”
管重业想也不想便答:“自然是为了济世救人,扫清天下妖孽!”
“那你口中怎么会出现‘莫名其妙的人’这几个字?”莫敬光忽然站起来逼近透明结界边缘,黑漆漆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管重业看,“什么是世人?什么是天下苍生?陈珍瑶不是人吗?萧流不是人吗?他们不是苍生的一部分吗?”
管重业被他的气势震慑,一时哑然。
“既然他们也是世人,为他们牺牲又有何不可?我死后魂归天地,一身修为重回地脉,若你们勤勉修炼,这些修为未来也可能转移到你们身上,何谈浪费?!”莫敬光语调激昂,“你们自诩仙门正道,怎么觉悟还比不上你们口中的邪修呢?”
黎度恒第一次听见这种观点,惊骇到无以复加。
是这样吗?
所以一开始他才会说“你们厘阳宗都是邪修”吗?
为陌生人舍命听起来很不值,但若把两个陌生人放入芸芸众生范畴,价值似乎就在瞬间发生反转。
谁的命不是命呢?
难道就因为修行千百年,修者的命就比百姓高贵很多吗?
假设答案是不是,那么舍弃自己的命成全一段爱情,又怎么称不上伟大呢?
“不对。”
黎度恒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刚才出声的人是他师兄晏宿醒。
不仅是他,地牢内其余人也好像因为这一声从思绪中回归了现实。
“不对。”晏宿醒再次重申,一改往日温和浅笑的态度,语调铿锵有力,“若珍瑶姑娘还活着,你这番论调尚还有一辩之力,但事实是珍瑶姑娘如今已是一具尸体,天道之前唯有生死平等,将死人复活本就是逆天而行,更何况‘枯骨生花’需要万人血祭才能功成,里头要献祭的不止你一条人命,还有千千万万无辜者的性命,莫敬光,你此举不是什么拯救天下苍生,而是屠杀万千世人!”
方才因为莫敬光话语略有思索的弟子们因为晏宿醒这番话彻底清醒过来。
对啊!黎度恒一拍脑袋,他怎么就被那邪魔歪道的谬论带跑偏了呢?
什么拯救世人?什么修者之命并不高贵?
分明不是这回事好不好?
倘若今天是莫敬光愿意用自己的命换珍瑶姑娘的命,仙门并不会搞出如此大阵仗来阻止他,之所以把他抓来这里,恰恰是他的举动危害甚大!
要不是劳什子生祭,阿文——也就是兄弟组合中的哥哥也就不会是那种下场。
想起阿文纸片一样的尸身和弟弟阿清绝望的眼神,黎度恒感到心脏一阵抽搐。
“对!”他站出来大声声援晏宿醒,“你这妖道还有理了?你可知道今夜有多少人莫名其妙失去性命?又有多少家庭支离破碎?你不但不悔改,还胆敢在这里大放厥词,简直可恶至极!”
管重业也反应过来了,立即指挥道:“快快组建阵法,阻止这妖邪继续生祭!这人已经疯了,不再是曾经那个敬光师弟,诸位不必手下留情!”
“好!”众人尽数呼应,齐心协力一同布阵。
莫敬光的眼神因为晏宿醒的话而颤抖了一瞬间。
但马上,他又重新恢复了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晏师弟说得或许不错,但……”他在结界中手指翻飞,迅速掐指念诀,“我信仰不灭,就算不是为天下,至少也……”
这是他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
到底是参加过仙魔之战的大能,在结界被击溃前最后一秒,他成功将所需生气尽数纳入。
珍瑶姑娘的身体在众人眼前倒在地上,仿佛里面从来没有存在过另一个魂魄一般。
黎度恒收回施法的手,心中波澜壮阔。
他与莫敬光算不上认识,只是不打不相识,到底也说过几句话,甚至黎度恒和季师兄还在他面前出过丑,那时他的笑声真是粗犷又毫无顾忌。
现在莫敬光死了,为了“信仰”死得那么没有意义……
一时间,黎度恒为他感到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