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段恋情,我更希望以一种强势又温和的姿态昭告天下,更深刻地说,这就像是一场自然的渗透,我想以无声的行,来昭告我们有声的情。
或许以这么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能让一切都变得简单些。
但事实证明,事与愿违。
当魏桐一告知我,魏楮堂因为我跟他的事,被魏老爷子遣进祖庙关禁闭的时候,我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这场梦是出现在历史书上的古旧的梦,而不是二十一世纪的梦。
接到消息的前十五分钟,我才跟我的HR鼓吹完我的人生目标,确定我的实习内容,下一秒我就知道,所谓的“目标”“计划”是一个巨大的谎。
它欺骗他人,让人认为自己有鸿鹄之志,极有条理;它欺骗自我,让人误认为自己运筹帷幄,尽在掌控。
突如其来,猝不及防,毫无征兆,意料之外,才是常态。
我踏出坐落在新城的高大的办公楼,周围一阵潮热,这座城市像一间装满镜子的房间,反射出极具污染性的光。过路的高楼装了满面的落地窗,窗内照射出喧哗的车道,来往的车辆,和我。
飞速的车辆从我的身后穿过,从镜面玻璃里看,就像我被箭一样的车狠狠贯穿了一样。
我拨了他的手机号码。关机,打不通。
我想见他。这是我的第一个想法。
但继而我发现了一件让我啼笑皆非的事。
我根本不知道魏家的祖宅在哪。我又一次觉得,哪怕相识十多年,自己其实依旧不了解这个男人。
我向魏桐一要了定位,来到了魏家老宅。但我发现自己连第一关都过不去。我跟对门口的异国帮佣说,冒昧打扰,我姓沈,名吟招,想见魏老爷子一面。
他们似乎听不大懂,我又用英文流利地复述了一遍。
他们听罢,立刻拒绝了,用十分蹩脚的中文说,魏老先生这几天拒不接客。
我不语,沉默地站在高大的铁闸门外,站在豪苑深宅之外,无声地与之对峙着。
湾区湿热的天气就像锅滚水,烧得人心烦躁。我从早晨站到日上中天,再从午日站到日微斜。不知过了多久,一场热雨迎头浇来,滚烫的水泥地像烧红的铁碰见了冷水,刷刷地冒着热气,蒸汽把整个世界都蒸得闷热不堪。
这个场景过过于熟悉。十多年前,我和我妈被赶出家门,绕满蔷薇的大门将我隔绝在高楼之外,将一个家撕开;十多年后,厚重的铁闸门将我隔绝在豪苑之外,试图将一段感情劈断。
苑内的人给我递来了一把墨色的伞,并用英文叫我尽快离开,语气差劲,近似于赶客。
我撑起伞,仰头看见青灰色的天,
我不大喜欢湾区的盛夏,因为它横行、霸道、无经纬,它无理、无法、浮夸风。
我不知我站了多久,我的脚一阵酸麻,口干舌燥。我还是离开了。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潮湿的街道上,过路人都压低着伞沿,走得很急。我越走越偏离轨道,居然来到了一栋握手楼面前。
这里楼与楼的间距只能容下三个并肩的成年人,潮湿的气息久久不能散开,盘绕在逼仄的空间里,沤出淡淡的霉味。
这里是我生活了十年的地方,而现在,大大的“拆”字烙在这发霉的墙上,像在老朽脸上施了黥刑,曾经往来的人都消失不见,不知去向。
我往里走,发现这里的地下租房也了无生息,曾经嗡嗡作响的抽风机声也消失了。或许再过几个月,地下的那间毛坯房就会以“旧改”的名义被推倒,化为废墟。
沈轩程一个投诉电话,就能让这里的一切变了模样。
我站在雨中思量许久,给烨拨了个电话。
“我要见沈轩程。”
我想我当年的用词并不恰当——人要走出窘境而不是逃离窘境。
“走出”是从野兽群里拔出来,挺直了腰背前走,也能挺直着腰背回来。而“逃离”有股鼠窜之意,哪怕逃离了,鼠的本质并未变,那也势必会让人一辈子笼罩在“为鼠”的阴影之下,默默地穿过白日,又默默地窜入黑暗。
***
“沈董。”
“进。”
我开了门,开门见山,“帮我个忙。”
“可以。”
他曾经虽明言我可以向他提要求,但这下我却被他的爽快给惊到了,“你不问是什么事?”
他十分敷衍,“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