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团圆饭那天,我当着一众亲戚的面,给沈老太送上了观音尊,按照提前准备好的说辞,先介绍瓷器的年代、来历和寓意,再说这是我随沈轩程去澳门特地为她拍下来的,最后送上祝语。
沈喻景亦是如此,她一面责怪我们奢侈,一面又喜笑连连地叫人好生收着,引来亲戚们的一顿艳羡。
亲戚们按礼数只能坐在次座,而沈老太荣光满面,慈祥地挽着我的手,叫我和沈喻景高坐在她旁边。她七十好几的年纪,手掌心却比少女还丝滑,无丝毫厚茧重纹。
她面子里子都挣足了,自然和蔼可亲了起来,似乎跟我毫无罅隙,挨着我,跟亲戚们话家常里短,我能闻到她身上的木质香气和烧纸钱的烟气,怕是刚刚去祖庙里拜过神。
我的目光在周遭寻了半天,却没见着沈轩程,本以为他又没来,偶然间,我却在房间角落里看见了他的身影。
而沈轩程独坐在最底座,距主位最远,他翘着腿雅坐着,无人敢擅自上前打扰,他目视前方的喧闹,跟观戏一样,面上看不出任何喜怒。
***
除夕团圆过后,我和沈喻景被沈老太拉着留下了,说是这么晚了回去太折腾,明天正式拜年还要再来一趟,怪麻烦的。
我根本不想留下,毕竟我对这里毫不熟悉,跟这里的人也只不过是维持了一个表面关系。而且沈老太真正想留的人可能只有沈喻景,我只不过是个附带,于是我给沈轩程递了个眼神。
他丝毫没有救我于水火之中的意思,“也好。”
我在心里暗骂这姓沈的用完就扔,但这毕竟是别人的地盘,我也不好撒野,面上却是勉强应下了。
我住回了几年前她给我安排的那间房里,这房间依旧毫无生活气息,只有些冷冰冰的古董装潢,我躺倒在松软的鹅绒枕、短绒褥中,阖着眼,好半天才入睡。
第二天,我因为睡不熟,早早就醒了,洗漱完毕,我在房内踌躇一阵,还是更衣下楼了。
下楼前,我本担心自己这么早起床会不会搅乱主人家的作息,但现在看来纯属瞎操心。沈宅的帮佣跟门卫似的二十四小时轮值,早餐都早早备好在锅里温着了。
我随意用过一点就停筷了,用温毛巾拭嘴时,我随口问老管家,“沈老太起了吗?”
“起了,比您还早些,现在还在后花园晨练呢。”他说,“您是要见她?需要我帮您安排吗?”
“这倒不用。”
我在心里暗嘲他们这些人,跟主人见一面都要跟古代皇帝传圣旨一样折腾,就差没批朱玺印三跪九叩了,心说可省省吧,面上却依旧挂着一抹礼貌的笑,不急不缓地出了餐厅。
待我到了客厅,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秦女士,好久不见。”
她手里捧着杯热饮,还在热腾腾地蒸着气,像是在暖手,闻声回过头来,“好久不见。”
她与沈轩程离婚已有两年之久,她却还能如此大方地坐在前夫家的祖宅中。
“您是来……”
她挥退了客厅的一帮佣人,客厅只余二人。“我来给沈老太太拜年,再来看看喻景。”
先前听闻沈家的婆媳关系十分好,只不过夫妻关系不睦,现在看来倒不像假话,毕竟按他们家族的习惯,妻子是家中长辈选的,再难有什么婆媳之争。
“您来得可挺早。”
“老人家睡不久,起得早,这个点来,倒是合适。”
她的意思,就是说只想见老太太和沈喻景,其余的人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我了然的点点头,只听她又说:“你起得也挺早。”
“在这里,我不敢睡太熟。”
她豹似的眼睛轻轻一撩,莞尔一笑。继而像是想起什么,起身给我派了个红包,“没想到,今年开门红的第一个封包居然是给你。”
我朝她道贺,笑说:“你要是怕沈喻景吃味,我可以帮您打掩护。”
她摆摆手,“喻景怎么样?在家没淘气吧?”
我对他不甚了解,只是出于客套,往好的方面说,“这几天不见得他淘,到是很知礼。平常的话,他在国外,我们也没见过几次面。”
秦贤哼笑一声,“姓沈的自作主张,这么早把他送到国外,让我一年也见不到他几次。”
我没在这件事上做评价,就听她接着说:“你这是……打算留在这了?”
我微摇头:“过完今天就走。”
“姓沈的带你来的?”
见我点头承认,她倒像是见着了件稀奇事一样,语气带着嘲意,“往年他最多出来露个面,派完利是就走,今年怎么就良心发现,愿意装个好父亲、好儿子了?”
我从这话中听出了点东西,但碍于当下的身份不好明言,只是用眼神表示询问。
“沈轩程对沈家有怨。”
秦贤不再是沈家的人,不必再多顾虑什么,加之我知道她不爱跟人兜圈子,她还真与我坦诚,“你妈是他唯一愿娶的人,只不过沈家祖辈不满这个儿媳,认为在艺圈里混的,不是卖面皮的荧屏戏子,就是卖身材的T台花瓶,所以打心眼看不上你们。”
“他跟家里周旋多年,还是败下阵了。”她吹走手中热饮上飘逸的水雾,品味了一小口,语气漫不经心,像是在说一段十分寻常的故事,“沈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就明确对他说过,只要他一日不离你们,不让你们净身出户,他就一日不会把家里的位子让给他。那八年里,他还总是安排沈轩程出国办公,特意不然你们团聚。那会儿他跟沈轩逸分权制衡,不分伯仲,要是没了这老爷子的认可,他十来年的努力就只能付之东流。”
“人心不足,可鱼与熊掌难兼得。他只是在江山和美人之间,走向了江山而已。”
***
任务完成后,当晚我没有回沈宅,而是带着轻便的行囊连夜奔回了自己家。
秦贤的话并没有激起我心中的波澜,因为结果早已注定,一切已然发生,那么过程如何我并不想过多的探究。我只想跟许琦素守好接下来的每一天,仅此而已。
我没有提前打电话给许琦素,而是直接敲开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