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有的吧。”祁雪茹避开我的目光，“要是她愿意见我的话。”

“你从始至终都没跟她吐露过什么，你怎么知道她不想见你？”

“哦？”祁雪茹点燃了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仿佛穷尽所有气力，而后又柔柔地突出，浓烟模糊了她的容貌，“那她有亲口说过要见我吗？”

我默然。

祁雪茹故意偷换概念，那我自觉也没有再应答的必要了。

祁雪茹给我上了盘花生米和炸鱼薯条，她倾情赠送，跟我对饮，酒过三巡，她的话多了起来。

“我没跟你说过吧，我妈当年是天津的，她出生还行，父母都是在首都念书过的高知，后来因为在首都生活压力大，才在天津定居。”

她说：“她就是小姐脾性，她当年为了离家远点，非要到广州读书，然后认识旁边技校的一个男人，就是我爸。之后他们生了我，但我妈挺了几年就吃不了苦了，连夜跑回了娘家诉苦，丢下我和我爸。后来他们离婚，我爸另娶——我爸是在汽车厂当维修的，本来日子过得也还算得过去，但有次维修厂设备故障，我爸当时在汽车底下修车，车的四个轮胎都被拆了，那部车忽然掉了下来，压到了我爸。”

“后来他被送到医院，续了几个小时的命，还是咽气了。”

“我后妈当时就疯了……不是真的疯，是绝望。”

“她隔三差五就生气撒泼，后来我初中刚毕业，她就克扣了我的所有钱，不让我上高中，我那是边打工边上学，成绩就一般，我那时半依半就，只能答应她。”

“之后我十八刚成年，她就把我带到她的房间……”

她做了个很轻微的吞咽动作，似乎是要把过往都咽下。

“让我接客。”

“我是后来很久才知道，她已经干了很多年了。一开始她的待客的地方是她房间，后来就到了环境比较好的北区，她招了一些姑娘，越做越大，就成了北窖。”

“之后她钱赚够了，我也二十多了，她就卷钱跑了。可那些姑娘还在，她们过惯了好日子，不愿走，她们撒泼，向我讨要说法，没办法，我就接了我后妈的手，一直做。”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我静静听完了她的过去。祁雪茹的话很干练简洁，但我却知道，那必定不是一段可以随意揭过的过去。

“再后来，我亲妈不知从那打听到了我被关进去的消息，出来后，她给我打了电话。”

“她说她对不起我……她一直在道歉，说是她没有把我教好。她说她嫁去了京都，组建了新的家庭，但她说可以把我接过来，说要补偿我。”

“我那时候没答应。一个人跨出一座城市就已经需要很大的勇气了，何况是远在千里的地方。”

“我出来后的第二天，比我先出来的姐妹都来给我接风，我们那晚喝了很多，她们说着说着就向我诉苦，说她们想找工作，但没人敢要她们。”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她叹声说，“监狱放了我们自由，但生活远没有。”

“我那时就想，对啊，谁还敢要我呢。无奈之下，我们五个人那时就卖掉了之前藏下来的所有首饰，买了去首都的机票——我去见了我亲生母亲。”

“我本来没打算留在这儿的，只是想看看她，结果离开她家后，我才发现她在我的包里塞了个信封，里面装着张卡和封信，卡里有五十万。”

“我打电话给她，本来说要还给她，结果她张口就说她老公有家空店铺要转租，我可以顺势开家店，她的五十万就算是启动资金，之后生意火了，她要分红，还说有什么注意事项和以后再谈。”

“一副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她苦笑道，“结果那天我打开了这家店的店门，里面的装修连拆都没拆，跟暂时休业没什么区别。我那时就想，这他妈哪是要转租啊，明明就是把老娘骗来这里当免费劳动力。”

祁雪茹表情幽怨，但语气却含着微薄的笑意，“然后……就是你看到的。”

我问：“那你对她……是什么感觉？”

“当年我恨她，但现在也没什么感觉了。她生了我，现在又给了我一条生路，我们互利共赢——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仅是我参透不了祁雪茹的情感，我直觉哪怕是祁雪茹自己，也难以给她对她生母的情感下一个准确的定义。

“反正我就是过一天就攒一天的钱，能做下去就继续做，做不了大不了就跟人一起卷钱跑路咯，左右我又不亏。”

我笑了，附和道：“天下之大，多的是归处。”

我执起杯，“敬祁老板。”

她回敬我，“敬高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