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寒窗苦读十余载,我的目的从来都不纯。求学的根本目的不是为了自我提升,只是为了实现处境逃离、物质富足。
报考,应试,放榜,投档,录取……这些被标榜为人生大事的时刻,并不能惊起我情感上的波澜,因为一切都是预料之中。于我而言,从我坚定地请求许琦素让我读书的那一刻起,这便是必将发生的事。求学是一条能隐约窥见未来的路,在这条路上,我从不迷茫。
而我步履坚定地,走在这条能较为容易地实现自我目标的康庄大道上。
我报了远在首都的P大,中文系,距这里两千多公里。
在去报道的半个月前,我来老宅的山庄接许琦素,先前我回家看了一眼,我先前住的那片区确实要把大部分承租人迁走,进行房屋改造,因此,被强行迁走的承租人可以获得相应的补贴。
正巧我考上大学,社区有相应的金钱奖励,所以理所应当的,我们考虑换一所新住处。而许女士效率极高,在她工作地方的附近看好了租房,我和她今天就要搬家。
在把我妈接走之前,沈轩程派人把我请去他的茶室,门外有保镖守着。古色古香的茶室里,我看见了烨姿态懒散地靠在一个摆满茶具的展览柜上,把玩着只不知能拍出多少个零的瓷茶杯。我在他面前坐下了。
“阿烨。”沈轩程亲手泡茶,头也不抬地说,“出去下,带上门。”
烨用本地话说:“哩只杯几嘚意。”
沈轩程回:“整套给你。”
“一只就够。”说罢他就端着这只茶杯出去了。
“你快要北上了。”沈轩程斟好了两杯茶,对我说,“我们父子俩还没好好聊过天。”
……
“你妈要强,当年什么都不要就走了,我打过去的钱,除了抚养费,多余的她一个子都没碰……这些年苦了你了。”
“不苦。”我的眼神聚焦在他那双深灰色眼睛上,“待在沈家,我才会更苦。”
沈轩程转而与我对视,他的灰色眼眸有种历经风霜的感觉。他了然一笑,居然点头认可道:“也是。”
“你是个好孩子。”
不知他的话是褒是贬,我随口应:“我妈教的好。”
沈轩程杯盏里的青绿茶水泛出层层波纹,但又很快平息,他抿了一口茶,鼻腔了泛出一声笑。
“你妈啊……阿素当年可狂了。”
他放下茶杯,双肘抵膝,单手撑着下颔,他顿了顿,那不是无从说起的停顿,而是那种陷入回忆的停顿。
“当年啊,她玩摩托,深夜飙车被警察追了三条街,但那些警察也是要命的,自然玩不过她,最后还是她把他们甩了三条街。”
“后来她女扮男装,到地下打黑拳,放倒了一位蝉联三年冠军的老手,得了冠,赢了钱,后来被她的对手发现了,觉得自己被个女人放倒了没面子,便连夜抄着根棍子跟阿素决斗,谁知这小子玩阴的,打断了她的左手三根指骨。阿素一气之下把他打得半残,把人放倒后,她不打110,也不打120,就晾着一只伤了的手坐在台阶上抽烟。”
“后来她的手好了,但也落下了伤,不能打拳了,之后她就经谭维引荐,当了模特。”
“她当模特的时候,有次被经纪人撺掇去给公司里的总监陪酒,那人本来想用几杯酒灌醉阿素的,结果反倒是她喝倒了一个四十多岁的老油条。后来她知道公司总监对她心怀不轨后,就抄着根棒球棒上楼,直接把人家的办公室门给砸开了,吓得人总监差点跪下给她道歉。”
我讶然。
在沈轩程的叙述中,我隐隐感觉到了一些很细节的东西,我再度看向他的眼睛,说,“而你每次都在场。”
沈轩程嘴唇很轻微地动了动,“……是。”
我顿时了然。
这不仅仅是许琦素过去,也是他们的初遇。
但我依旧觉得不解,沈轩程谈起从前的眼神,居然饱含着一种微妙的不舍与悲意,我虽不能感同身受,但从客观情理来看,这不该是一个狠心把妻子二人赶出家门的人会有的眼神。
我第一反应觉得他只是在装样,可此时此刻,这个在湾区里拥有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的男人,根本不需要在一位小辈面前过分伪装。正如他从不掩饰自己的喜怒无常、随心所欲一样。
从主观情感上,我读不懂他,正如我读不懂魏楮堂。
***
被派去照顾许琦素的是位老管家,慈眉善目,看起来不算难相处。
许琦素暂住的山庄与老宅隔座山,但隔沟如隔海,隔了座山,那山两端的人也不会有什么交流,而且据说,这山庄是沈轩程的私人房产,连沈老太都不知情,所以也不怕沈家人会来找许琦素的麻烦。
我看见许琦素早就打包好行李,坐在咖啡桌前看景。
这里风光秀丽,山清水秀,确实是很美的景。
我远远地唤了她一声,“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