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几天里,我都没睡好觉,加之那姓李的频频送礼来,好几次还送上门来了,吵得我头疼。
虽说礼物一次比一次丰厚,那六块金都变成十二块了。但我知道天上没白掉的馅饼,跟我之前收到的礼物不同,他这些东西我收了一次就没有回头路了,所以我都叫周管家推拒了。
周管家往金边雕花杯子里倒红茶,端给我,说:“那李息都已经上门两回了,现在还在候客厅等着呢,不请人进来喝杯茶,似乎不大礼貌。”
“来了一次,就会来第二次,你以为他这么好打发?”
我放下手里的书,端着茶喝了一口,不知是不是因为我最近思绪乱,喝这茶都觉得各外的涩,抿了两口就搁下了。
“秦贤说给我报了个马术班,明天上课,以后这个时间点我都不在,辛苦你,扯个类似的谎把他打发了得了。”
我在很多人面前都直呼秦贤的名,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周管家点头,便去了。
李息的打扰只是让我烦躁的一小部分原因,更大的一部分,是因为我抗不住人言可畏,秦贤动动嘴皮子的事情,就能扰得我思绪混乱。
某天,这里忽然刮起了风,可能是台风天要来了,着风格外的寒。
也就是在这么大风夹着细雨的晚上,我刚从浴室出来,在房间里听到了啪啦啪啦的声响,应该是从阳台外传来的。
我跑出阳台一看,才发现我之前放在阳台边缘上的一本书被风刮了下去,是那本《格林童话》,之前被我随手搁在看台上的。
我吃了一惊,连忙抓着护栏往下看,看看下面有没有人路过。但幸好沈宅里的人已经被遣走了不少,下面是片平草地,没人。
但继而,我看见那本书被地心引力重重地磕在地上,书脊被似乎被磕坏了,松散的纸页像雨珠落地一般破碎、散开。散花一般落了满地,风一紧,泛黄的纸页被风一刮,顿时飞了老远。
我的心里似乎有个东西“咯噔”地响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也飞走了一样。
我几乎是不加思考地飞跑下楼,穿过客厅那条极长极宽的路,穿过雨幕,把大风甩在身后。
雨越下越大,雨珠打在我脸上,我觉得脸上很重。
我只穿了件浴袍,风往我的袖子里猛灌,我在路灯下看见了那本书的封面,蹲下身捡了起来,捧在手里。
这一蹲,我似乎就站不起来了。我看了看这硬壳书皮,看见书脊上的胶都被时间熬黄了,熬硬了,这本书掉页是必然的。之前看的时候都是魏楮堂捧着这本书,我全然没意识到这本书已经很旧了。
我抬起头,看着那雨越下越大,路灯泻出的花白的光把雨都照亮了,亮晶晶的,让我觉得它在下雪,我从未在真实里见到过的那种东西。
忽而,我脑袋上的白雪停了,我蹲在地上,一抬头,看见周管家打着两把伞,一把在他头上,一把在我头上。
我躲开他的眼睛,默了很久,才很轻地说:“我之前总听见一句话,说每个人都是本书,书里面总有很多体裁的故事,而每个人都是本写不完的书,无论是生时,还是死后,只要有关于‘我’的一切,这个故事都可以无限延展。”
我拿着那散架的书,意有所指地说:“现在,童话散架了。”
我的话很跳脱,我不指望他能听懂,也是因为我不习惯于外露情感。
童话是我“人生”这本书的前传,现在,我的童年散架了。
这是句很自怨自艾的话,因为童年散落是必然的,而且我还没到夕阳近黄昏的年纪,这朵朝花也不必急着去拾起。但这本童话书被我赋予了太多的意义,也蕴含着我对魏楮堂专属情感,以至于它成为了我心里的一个特定的象征物,它有着太多超越物质的隐喻。
而我对魏楮堂的怀疑,就像瓢泼的、极具冲击力的大雨,是场刺痛人的大风——我心疼的不再是书,而是我心里那个,被雨水浇破,被寒风吹散的梦。
他冷静地说:“书改日可以再给你准备一本。”
他静静地看着我,没再说话,我莫名其妙地笑了,觉得这种氛围很滑稽。
我喟叹自己读了这么多文章,却依旧当不来那种文人——我没有那种自高自洁的风骨,因为我会向现实低头;我没有那种悲春伤秋的细腻,因为我会笑场。
他像是不理解我的笑,只是缓缓地说:“浴袍边掉草地里了,沾了泥,回去换下来,我帮你处理了。”
我点头说好,却不动了。
周管家表现出了疑惑,我抬眼看他,额头上的雨点滑进了我眼里,我眨了半天的眼还是不舒服,我抬手揉了揉,把眼都揉痛了。
他似乎看不下去了,阻止了我,我解释说,腿麻了。
我被周管家扶起来后,我的腿在充血,感觉脚底有千万只蚂蚁再爬,站在原地动不了,我接过他给我递来的伞,等着行动能力的恢复。
我不走,他似乎也没有走的意思,敬业非常。
沉默之下,我开口问他:“这么久了,你好像还没告诉过我你叫什么。”
“您不用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