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需要做出反抗的模样,我的语气不卑不亢,“照你们的话说,我去见亲人,也得被绑着去?”
声音像是从副驾上传来的,是个颇为苍老的女声,她的语气冷漠,“您什么时候真正进了沈家大门,就不必担心被蒙住眼睛了。”
她转而吩咐道,“开车。”
***
我有时觉得许琦素他们的担忧是对的,毕竟我难得自己放学一次,就被一群人蒙着眼给拐了,阵仗很大,估计他们已经伺伏很久了,才找到机会下手。
人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下我一朝被蛇咬,我自己倒没觉得什么,但估计许琦素也得怕这条井绳好久了。
下车的时候,天色已暗,我在车上粗略地数着心跳,他们用了大半个小时才到了沈家老宅——不是我和许琦素在十年前住的那栋房,听他们的意思,应该是沈老太的常住处。
老宅四面绿植蓊葱,花朵艳芳,建筑有中式园林风,墙体主调为白,屋顶养着成簇的花,垂落下来,垂雪如瀑。
那些人拆俄罗斯套娃一样,打开一层又一层的大门,带着我进去,越走到里面,我就越想退避。
我本能感受到自己融不入这里,那是一种很别扭的感觉,我把粗略它归类为,深埋在骨子里的不适。
但又或许不是,魏楮堂的家在本质上也是这种豪宅庄园,但在他家,我并不会有这种局促感。
带我进门的人相貌很是年轻,他告诉我说,沈老太太还在后花园跟老朋友叙旧谈天,叫我先上楼洗漱更衣,等下再下来跟家里人用晚饭。
我不知道吃饭前洗澡换衣服是什么规矩,但还是草草地应了,他又说许琦素已经知道了我在沈家,叫我不用担心。
但担不担心不是他一句话就能算了的。我的手机在上车的时候就被他们拿走了,我得先给她报个平安。
“能让我给家里打个电话吗?”
“这……”那人支吾一阵,“我们没得到指示,但应该是可以的。”
他没还我手机,而是把他的手机给了我。
我先给许琦素打了个电话,说我被姓沈派来的人接走了,但她似乎并不意外,看来他们还是说到做到的。我许琦素还嘱咐我在别人家要守规矩点,我暗自赞同她的说法,这里确实是“别人”家。
下楼的时候,我被他们带到饭厅,我以为我在今晚会见到我所谓的亲生父亲,但并没有,我只见到坐在红木圆桌旁的一位老太太。
她很端庄,皮肤很白,一头整齐的灰发被她挽在脑后,脸颊微微圆,有点福胖。看起来慈眉善目,一看就是出自富贵之家。
那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我找不到词汇来形容,也不知道要怎么称呼这个女人,只能跟其他人一样,喊她沈老太太。
“来了?”她笑了,笑得慈祥,“叫什么沈老太啊,这么生疏,该叫声奶奶才对。”
我学着她的模样笑,生硬地喊她奶奶。
“诶——”她笑着应了。
“据说你现在在绥南一中读?”
“是。”
“好,真好,那可是数一数二的好学校。”
饭桌上,她一直问我些关于我的事,她语气温柔,表情温和,但都是点到即止,从不深究,很符合一个长辈的形象。
而我从她的话里,隐约感觉到了她的疏远,她像是在对待一位年轻的客人,而非一位别离多年,刚接回家的亲孙子。
不过我细想也是,在我过分好的记忆下,我清晰的记得十年前,是她毫不避讳地把离婚协议书拍在我和我妈面前,叫我妈签字离开,没有避开我的意思。她当年亲手赶走的人,自然就没有回过头来对我热情似火道理。
想通这点后我突然就放松了,这种疏远正是我想要的,她要是佯装得过分热情,用力过猛,反倒会让我难堪。
这样是最好的,也是最体面的。
“听说,魏家的那个孩子,叫魏楮堂,这几年一直都有在关照你们母子俩?”
我心里一惊,惊讶于她似乎什么都知道一点,那种无处可藏的感觉漫了上来,让人很没安全感。
但我也不好隐瞒什么:“……嗯,是。”
“你从小就跟他接触,有感情基础在,他待你好也是情理之中——他是个好孩子。”她又说,“我们沈、魏两家一直是世交,他也是看在我们两家这么久的情意上才对我们多加照料,但到底怎么说,他总归是个不相干的外人,这不是他的义务,他照顾了我们沈家的孩子这么多年,是我们欠他一个人情。”
“……他确实帮了我们很多。”我随口应和道。
我其实并不能从主观上感觉她这话里暗含的意思,但也不知是不是我读书读糊涂了,我这会儿下意识地去做文字的阅读理解——她这话的意思放直白点,就是说魏楮堂这么多年照顾我和许琦素,是因为我姓沈,我沾了沈家的光,魏楮堂是看在我这个姓氏的面子上才对我好的。
她传达出的信息让我心里一凉,我不知道她还要暗暗地告诉我什么,也不知道她说的话的可信度有多少,但我只知道,我现在不想再和这个女人聊下去了。
幸好她没再说什么,而是优雅地用餐巾擦嘴,笑说她年纪大了,胃口不好了,一顿吃不了多少,还说我年轻,叫我多吃点。
“瞧着你这胳膊,瘦得都没几两肉。”她的语气放轻,“这些年……你妈有亏待你吗?”
“没,她照顾得我很好。”我说,“只是我随她,光长个不长肉。”
她敛了敛笑容,样子像是没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她抿了口茶说:“她模特出身,是瘦得很漂亮。”
“你长的像她多一点,除了这双眼睛,像你爸。”
“是吗。”
她说:“你见了就知道了,你们的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