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琦素下班回家了,我提前给她打过电话说魏楮堂来了,然后她在这下就拎着一条鲫鱼回来。
“楮堂,吟招。”
“素姐。”
“妈。”
我和他齐声应了。
“吟招,我买了条鱼回来。”她问要怎么处理这条鱼,我跟她说还是清蒸,清蒸鱼肉才鲜甜。许琦素对我没什么好担心的,嗯了一声,放下鱼就腾出厨房的位置来。
她转而问魏楮堂怎么不去沙发上坐着。
魏楮堂说,向沈大厨学习如何用正确的姿势做饭。
我不转头都能明显感觉到他满溢出来的笑意,轻飘飘又低沉的声音就这么拐过嘈杂的厨房杂音,穿透耳畔。
多重奏里漏掉一拍的乐音。
可居然还能被他称之为乐音。
许琦素高挑了一边眉,语气略带揶揄,拍了拍他的肩,“那你好好学,不错,多了位便宜儿子可以替我做饭。”
“素姐,我都喊你姐了,怎么还要当你的儿子?”
听起来好像还有真点委屈。
许琦素看了他一眼,薅了一把他的肩,“啧,怎么你就这么多话。”
“诶诶,素姐,我的错我的错。”他举手投降。
我没忍住地勾了嘴角,还是我妈能治他。
我妈好像是看见了茶几边的大红礼盒,我听见她说:“这是年货?怎么这么多?”
“不多了,这只是冰山一角。”
许琦素也没跟他多客气,“好,那谢谢了。”
往锅里加过醋盐糖酱油后,盛上一盘土豆丝,魏楮堂仿佛终于找到事做了,拿着一个略大的盘子扣在饭菜上,把它端到了折叠桌上。
每次来我们家,他能干的就只有这些。
蒸上一盘调味好的鲫鱼和梅菜蒸肉饼,焯熟一盘菜心淋上蒜末热酱油,熄掉小煨的汤,一点一点抖入细白.精盐提味。一幕家常的预备就此闭幕。
魏楮堂夹了一筷子土豆丝,半抱怨地说,素姐,你不厚道,这么久了我才吃到招招做的饭。
“吟招,听到了没,他在怪我没让你给他做过饭。”
我咽下才嚼了二十八下的饭,“别理他。”
他轻啧了一声,我瞧了他一眼,用公勺给他舀了一勺鱼腹,以示安抚。
许琦素也问他过年怎么过,他这次却说,说魏桐一要在首都过年,今年暂时不回了。年三十中午要吃团圆饭。
许琦素说:“有空的话,大年三十那天晚上过来吧,一起过,我记得这边晚上还有花街可以逛。”
魏楮堂说好啊。
很平静的对话,我还是觉得里面夹杂着几个疑问——譬如魏楮堂不用陪家人跨年么。
人们总是会对话里自己陌生的人发出疑问,我总觉得这种疑问已经延伸成了习惯和不知名的礼仪,表示自己有在认真听别人的话语,所以我在这句话里挑了一个最朴素的问题,“魏桐一是谁?”
魏楮堂说那是他弟,在首都上大学。
我了然地回应了。
我从始至终没跨出过这个城市,就像墙角的霉菌阴苔没见过阳光,对于出现在教科书上的首都,我能想到的就只是苍苍白雪,和遥远。
魏楮堂走后,我才状似无意地问许琦素,“妈,魏楮堂他过年不用陪家里人么?”
许琦素把小阳台的衣服收起来,寒风打乱了她的长发。
她告诉我,魏楮堂的父亲在他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就去世了,他母亲身体本身就不太好,相思也成疾,后来魏楮堂才告诉她,人是几个月前跟着去的。
她抱着一沓衣服回来,我连忙帮她把门关上,微微生锈的金属门把冰冷。
许琦素继续说:“他的母亲就是那位谭阿姨,以前常来看我们的,后来她身体不好,就没多来了。”
我点头,我记得那位谭阿姨,是一位温婉万分的人,跟许琦素勉强算得上是半个忘年交,她每次来都爱带礼物,跟许琦素道家长里短,我不好打扰,所以每次打过招呼后就待在房间里。
但屋子的隔音效果也可见一斑。有一次我记得很清楚,因为触及了特别字眼,我还是把话听到了。
“琦素啊,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八成都把那人忘得差不多了,但有些话,我还是得说。”
“谭姐啊,你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女人含糊了一阵,说当年,那姓沈的……在许琦素走之后没几天他就另娶了人,是位富家千金。
她又说:“阿素,我知道我说这些不大合适,但是你知道他那德行的,哪家的姑娘受得了他?现在那位小姐带着个半大的孩子,在家闹得厉害。”
女人的声音顿了顿,“我也不好掺和你们的事,但是你该知道的,我也毫不添油加醋地跟你说了。”
“……我知道了,谢谢谭姐。”
“行了行了,哎呀,咱们不说这个了啊。”
我其实对这所谓的生父无感,我从小似乎就自主缺失了关于“父”的所有记忆,像是一只小鼠有意把自己藏入洞穴,以便求生一样。
我困乏于反刍回忆过去,这一点我随了许琦素,所以我也困乏于打听过去的所有。
反刍悲苦是对自己的罪咎。
哪怕许琦素某天来告诉我,沈轩程蹬腿去世了,我可能也不会对他的死亡表达任何敬畏。但听说魏楮堂的父亲去世后,我居然迟钝地感觉了些许沉闷,那种沉闷感夹杂着冬季的寒冷与陌生,老久棉花般灰扑扑地压在我的心头。
他面对至亲死亡的时候,也会有这种感觉吗?
他会不会在深夜里,一个人暗自悲苦?
我对情感的辨析程度还是匮乏,我还是分不清自己是单纯地为魏楮堂难过,还是单纯地为离世的二人难过。
或者是因为魏楮堂,使得这二者兼有。
许琦素没细说,我也就当听了个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