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旁人同我说,你原是个姑娘,我偏还不信,老娘养你那么多年,还分不清姑娘小子了?谁承想岑靖那王八老子瞒了所有人,生了你这么个王八羔子,同样也是个没心肝的。”
岑青云急忙道:“不论姑娘小子,那都是婶娘奶大的,婶娘于我,那是同亲娘一般的亲。”
柳太妃于是冷笑道:“既是同亲娘一般,你怎敢背着我成亲?早两年我便叫璋儿写信给你,喊你来和七郎彼此相看一番。我家七郎,你是见过的,文治武功,人才品貌,哪样差了你去?便是你亲娘亲老子在,也断挑不出一个错来的。”
“自古以来,婚姻这样的大事,那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既算你半个亲娘,你违了我的意成亲,那是什么?那是忤逆!那是不孝!我要去牙门告你!”
柳太妃越说越激动,捋起袖子便要出门去,岑青云连忙拦住她,道:“婶娘且消消气,古来的话自是不假,但这婚姻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父母再用心,到底是儿女自个儿的日子,怎包办得出真心。”
她偷偷瞄了一眼柳太妃的神情,道:“更何况,婶娘当年与叔父,那不也是无媒无聘,两家父母彼此也看不对眼,硬生生闹得半条街不得安生……”
柳太妃反手便拧着她的耳朵教训:“你个死丫头,你敢扯老娘的旧事?我就是自个儿吃了苦,才知道于这婚姻大事上,不听父母那是要吃大亏的。当年我要是听了爹娘的话,不嫁给卢岱这个短命的,我又何必过这么久的苦日子?”
“你年轻不省事,自然不知晓我们孤儿寡母的难处……”
眼见着柳太妃又要说起经年旧事,听得岑青云两耳都要起了茧子,她只得岔开话题道:“婶娘一番苦心,我自然感怀,只是如今,木已成舟,婶娘也是见着的。当年贺兰氏不惜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为了我出钱出力,婶娘也夸过二郎这孩子纯善。”
柳太妃驳她道:“我是夸那贺兰月明吗?我那是说他软脚虾似的没个主见,你说东他不往西,你指南他不往北,你这是找男人?你这是训狗!”
岑青云不禁笑道:“婶娘莫瞧月明平日里性子软,实则却是个最有成算的。伯兄领兵在外,贺兰家的铺面、田庄、商队一应皆是月明管着,平日里账上多了一厘少了一毫,他心里都明镜似的。我这些年忙于军务,也亏得月明妥帖,帮我将府中上下打理成如此模样,这般贴心的郎君,婶娘叫我去何处找去?”
柳太妃拉过她的手,放软了声音,道:“贺兰月明如此,我家七郎,那也是丝毫不逊色的,掌家持物的好手,保管你不操一份闲心。更何况你姑母家婶子的姨妹的外甥与七郎他爹是连襟,两家知根知底的,七郎对你又有意,你权当为了安我的心,去与他相看一番,成不成?”
岑青云被她绕得一个头两个大,缓了好一会儿,才道:“七郎是好七郎,可我只得一个,如今已同二郎成了亲,是断断改不得的了。婶娘知道我的,若叫我去做那东食西宿的小人,我是万万做不来的。”
柳太妃拧起眉,思索半晌,才道:“那要不然,你纳妾呢?”
太妃似是下定了主意,狠狠地一拍桌子,把岑青云吓得够呛:“对!就纳妾!凭甚他娘的男人能三妻四妾,咱们也是上过战场的巾帼英雄,纳两个妾怎么了?我瞧那贺兰月明是个大度的,回头我去同他说,你只等着同七郎入洞房便成了!”
说罢,柳太妃风风火火便走了,徒留岑青云在后头唤了半晌。她自知劝不得太妃,更况纳妾一事也实在是惊世骇俗,闻所未闻,想也难成的,便也放宽了心,只当是了结了一桩心事。
太妃走后,不过半个时辰,章含之便提了食盒来见她,盒子里是她亲手做的果子,岑青云尝了一口,夸了一番她的手艺,而后道:“如今气可消了不曾?”
当年岑青云本想将她如从前一般安置在府内,另为她择一佳婿良缘,谁知她气性大,竟自己跑了出去,半道上遇着沙匪,又累得岑青云为救她受了伤。她不愿回将军府,岑青云便只得将她送去西宁王府,想着有荷娘作伴,她定能心结纾解。
此后许是见了真正的悍妇是何模样,含娘竟愈发收敛了性子,如今沉稳得叫岑青云都认不出了。含娘听了她的夸赞,只是道:“用心去学了,才知从前瞧着千万般的难,实际也不过如此。”
岑青云默然片刻,才道:“是了,许多事,实际也不过如此。”
章含之长舒了一口气,才道:“我原是不愿来见你的,这几年,一个人安静惯了,便时常想起从前在王府的日子。”
那时府里各色的莺莺燕燕,今儿你同她打,明儿她同我闹,打来闹去的,这日子便也消磨了。直到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才知道原来等待另一个人的日子,竟然这般难熬。
“我那样真切地,殷勤地,喜欢着你。我原以为你待我,与别人待我是不一样的。那一年,初遇见你的那一夜,他们都夸我生得漂亮,只有殿下,你问我穿得那样薄,冬夜里,会不会冷。”
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贪恋美色的男人,矫恨妒忌的女人,却头一次遇见岑青云这样的人。
仿佛既在红尘浪里,又在孤峰顶上。
岑青云不爱她,却给了她一个爱上自己的机会,她抓住不放了,正因如此,才叫她痛楚。
章含之起身欲走,岑青云却拉住她,将她抱进怀里。这是一个渴望了很久的拥抱,从前在王府的每一日,她都在等待这样的一个拥抱,可是当她真的拥住了岑青云时,她并没有一丝心愿得偿的快意。
她只是在想,若我不曾真的喜欢你,那便好了。从前如此,现在亦然。
章含之离开前,对岑青云道:“今日若非太妃执意,我原是不想来的,我无颜面对殿下,可今日,却见着从前故人。”
将军府门前,她见着崔池与贺兰二郎笑谈。
“殿下历遍生死,便更该知晓,故人团圞,是这世间难得的幸事。从前执念再如何,也端看己心,未必不肯消。未来的路,也得敞亮地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