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都围着梧桐树转,一把一把地捧起发黄发枯的叶子,往空中抛。
冉溪敲了敲院长办公室的门,门已经锈迹斑斑,随便一碰就吱呀作响。
“院长妈妈。”
院长喜出望外,明明方才见过了她,却依旧激动。
“小溪。”
“院长妈妈,我来是有一件事想问您。”
院长摘下老花镜,笑眯眯地盯着冉溪看:
“小溪有什么事。”
“我想问问院长妈妈,之前我所受过的学费资助,可以知晓资助人吗。”
“啊——”,院长笑笑,没有太意外。
“按理说,是可以的。但如果是匿名资助的话,就不大方便透露了。”
“资助人是莫先生吗。”
冉溪平静如初,没有太多的情绪。
“前脚他刚拜托我瞒着,后脚你就来找我了。我该说你们两个人默契呢,还是互相揭穿呢。”
“后者吧。”
“小溪,不要有任何的负担和芥蒂。”
“嗯,不会。”
“太多的感恩也不要有,不合适你们。”
冉溪听懂了言外之意,没有接话,只是笑了笑,点了点头。
已是古稀之年,莫闻舟私下找她请求这件事,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年轻人的言下之意。她何尝不希望所有的孩子都能幸福,尤其是冉溪,她最为愧疚。
冉溪从小就水灵出挑,六岁被一对父母收养,衣食无忧,跟着有名的舞蹈家学习,谁知舞蹈家因伤退出了舞团,没两年竟然郁郁而终,养父性情大变,对冉溪是拳脚相加,偶尔将她错认为亡妻时,倒没有了打骂,而是一遍遍地抚摸她的身体。
冉溪先后被“转手”了三次,最后一个家庭的父母多年未孕,领养她没半年后,竟然生了一个儿子,将作为“冲喜”的她赶出了家门,但又因为被邻居举报,所以将她领回了家中,只不过丢到旧城区的杂物间里,只提供学费,就这样堵住了冉溪的嘴。
不是她不想逃,她上的学校都是最好的学校,踏进这一所学校,就是一只脚踏入了重点大学的大门。
她必须得不停地向上攀爬,直到有一天,她能站在最高处,没有任何人能把她扯回到深渊中去。
“所以这些,他也都知道是吗。”
梧桐树下空无一人,冉溪用手心抚着梧桐树干上的纹路,念叨着。
莫闻舟,他都知道,知道她的养父,知道她的十六岁一边在打黑工赚生活费,一边完成学业,准备高考,知道她青春里所有的不堪。
他都知道,她一直在谋生,而不是生活。
冉溪很少伤春悲秋,可盯着这棵老梧桐久了,竟也有些感伤。
“无父无母无教养。”
这一句诋毁在此刻挥之不去,乌云满天。
这好像是原罪,无论她做错了什么,变着法的打骂,好像也总是绕不开这一句。
良久,不知道过了多久,冉溪才迈出第一步。
一抬眼,不远处是莫闻舟。
浅灰色的毛衣,头发有些长,遮住了眉。
梧桐叶落在他的肩上,两片,三片,他就这么静静地望着,身下的轮椅桎梏自缚,如同一座大山。
“你不是说很早就认识我了吗。莫闻舟。”
满地的梧桐叶被踩到脚下,吱呀作响。
“那你后来是怎么找到我的。”
莫闻舟没有说话,冉溪也并不急着寻求这个答案。
就差几步,莫闻舟却毫无预兆地抬起了双臂,在风中还有些颤抖,像极了梧桐树摇曳着的灰褐色枝干,那样凋敝,却依旧安稳地屹立在原地,不曾腐朽。
莫闻舟大概就是这样安心的存在吧,她想。
冉溪蹲下,轻轻地抱住了莫闻舟,埋在莫闻舟瘦削的肩胛骨下方,冉溪深吸了一口气,是很好闻的味道。
莫闻舟侧头看着半蹲着的女孩,今天的天气并不太好,是阴天。
女孩半明半暗的一张脸埋在怀里,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莫闻舟的手指关节轻轻擦过冉溪的眉骨,低头,在眼角处落下一枚吻。
冉溪微垂着眼,一点点凑近,莫闻舟轮廓边界越来越模糊,双手勾绕上莫闻舟的脖子,含住了莫闻舟的上唇,那是一块小小的唇珠,由浅入深,冉溪的吻极具侵略性,直至莫闻舟的呼吸急促失控,她才停下来。
莫闻舟的鼻尖沾了点雪水,泛着红。
四周寂静无声,小小的雪花还没落到地上,就已经化成了雪水。
“莫闻舟,是文城的第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