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秋岚的脑海中一直浮现着刚刚看到的情形。郑秀云的双手一直被绑着,所以整个人呈现一种极为不自然的扭曲状态。汩汩的鲜血从郑秀云的脑门处不断的涌出来,顺着她一直睁着的双眼流到地上,染红了她花白的头发和斑驳的青石砖。那血像是永远流不尽一般,四散开来,陶秋岚只觉得马上就要蔓延到门口了,她甚至已经闻到了那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
血一直流,让郑秀云圆瞪着的双眼更加猩红而可怖,她的眼神还是如刚刚一样的凄厉而不甘,像是索命的厉鬼。
那血腥味似是追着她一般,一阵一阵的袭来。陶秋岚再也忍受不住,一把推开陶致远,伏在床边干呕起来。
陶致远想要上前查看,手刚触到陶秋岚的背,便见陶秋岚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缩到床角,一边捂着嘴,望着他的目光中满是惊恐和厌恶。
抗拒的目光像是一座大石,沉沉的压在他的心口,让他怎么也喘不过气来。陶致远脸色一沉,拂袖就走。刚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下了脚步,双手用力的将房门摔上,转过身来,忿忿的瞪着床上同样一脸紧绷的陶秋岚。
两个人就这样谁也不说话,只是喘着粗气的戒备着对方,像是两只刺猬。最终还是陶致远先缓了下来,他走到一旁的桌子旁坐定,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秋岚,父亲不在了!”
陶秋岚没有料到他竟然会跟她说这个。郑秀云撞在墙上的声音似乎还回荡在耳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让人一阵阵作呕,一个做了他近三十年母亲的人刚刚惨死,他却只是平静的告诉她,陶锦麟病逝的消息。
他将她关在这里,上次又那样轻薄她,她与他几乎已经撕破了脸,这个时候,他竟然会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跑来告诉她这件事情。
她怎么会不知道,府里通天的白,这是只有一家之主才有的仪仗,既然不是他,那便只有陶锦麟了。这样人尽皆知的消息,又怎值得他专门过来说一遍。
更何况还有郑秀云的死。一想到她的惨状,陶秋岚便觉得一阵阵的反胃。可陶致远却像刚刚的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平静的告诉她一件早前发生的事情,一件众人皆知的事情。
院子里脚步声杂乱,间或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有哗哗的水声,每一个细微的动静都让陶秋岚一阵阵的心惊,可陶致远却恍若未闻,反倒斟了一杯茶,一下一下的用茶杯盖拨着没有泡开的茶叶,过了一会儿才低低的道:“他们都说是我害死了父亲。”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一直锁在陶秋岚脸上,见她刻意回避的眼神,突然便动了怒,一拳砸在桌子上,“我为何要害他!如今江南尽在我的掌控,我又为何要多此一举!”他猛地站了起来,像只被困的猛兽一般狂乱的走来走去,好一会儿才似是平静了下来,复又坐在椅子上,“我知道,他们巴不得弄出点什么风波来。”他嗤笑一声,“想浑水摸鱼取悦别人,也要找个好点的借口!父亲已经昏迷多日了,哪怕不是今天,也左不过就是明天后天!”
陶秋岚对于那位她称之为大伯的江南总司令其实并没有多少的接触,更不用说亲近的感情。她甚至是有些怨恨他的。若非因为他,自己也不至于身不由己背井离乡,还将父母都卷入这一场滔天的浩劫中。可他死了,一个曾经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人,原来也不过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血肉之躯,无力的苦撑多日,也终究敌不过生死。哪怕他曾经翻云覆雨之间将别人的生命轨迹顷刻扭转,却也终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还要留下这样阋墙反目的罅隙丑闻,不知道尸骨未寒的他能否安然阖上眼睛。
陶致远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叶还没泡开,滚烫而无味的茶水灼刺着他的舌尖,木木的疼。他心里更觉烦躁,索性将杯盖“叮”的一声撂下。“郑家的人一直对我虎视眈眈,卢传亭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我知道他们都巴不得我众叛亲离了,好完全依赖他们!”他冷笑一声,“我偏不让他们如意!”
院子里重又归于平静,一切惨烈的痕迹早已经清理干净,仿佛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仿佛那些挥之不去的情境,不过只是陶秋岚做的一场噩梦而已。
陶秋岚望着不远处的陶致远,觉得现在的一切更像是一场梦。她所认识的陶致远,从来都是温暖而感性的,他一直养着的那只猫死了,他都难过了好久。
哪怕他曾经对自己那般无礼,陶秋岚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他陌生过。郑秀云血肉模糊的躺在他的脚下,怒睁的双目那般骇人,他也只是静静的看着,冰冷的眼神中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悲恸和震惊,像是早已经预想过千次万次,真正发生的时候方才能这般波澜不惊。
入了夜的临阳寒气逼人,陶秋岚只觉得一阵一阵的发冷,她用颤抖的手抱紧自己,缩成一团,像是一只在狼群中警觉的羔羊。
她这样戒备的样子让陶致远陡然发怒起来。他知道,所有人都是这样看他的,说他害了陶明清,气死了陶锦麟,现如今又逼死了郑秀云。他不在乎,哪一个走到这个位置的人不曾经历这样血肉堆叠的阶梯?陶锦麟有过,陶明清、卢传亭,他相信他们如果有机会,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他并不愿卷入这场权力的争斗,可那些人又何曾放过他?他的心慈手软已经失去了母亲,失去了陶秋岚。旁人都道他功成名就权势滔天,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切,如今不过只是个空荡荡的皮囊而已。
他阴错阳差之下走到今天,早已经没有了退路。他以为陶秋岚会懂他的无可奈何,却没料到反倒是她,就这样将别人不敢表露的厌恶和恐惧,毫不掩饰的全部摊在了他的面前。
她怎么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