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陶秋岚禁食虚弱的关系,一直安排着医生在这里贴身照顾,此刻听到陶致远的呼喊,纷纷上了楼来,左推右搡的越过门口站着的卢玉珊,还是一个护士模样的人注意到了她,客气的将她请了出去。
房门渐渐阖上,透过那一个个忙碌的身影,隐约可以看到陶致远的半张脸,满是焦急。
卢玉珊并不觉得生气,反倒像大戏落幕后般觉得意兴阑珊。她转过身来正打算下楼,一抬眼便看到楼梯转角处的那个瘦小的声影,正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样子。
卢玉珊不想理她,刚越过她,便听到她的声音,带着调笑,“你又输了!”
卢玉珊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望着毓慧,像是在仔仔细细的端详她一样。卢玉珊觉得陶致远一定是瞎了,不然怎么会将面前这个皮肤蜡黄其貌不扬的女人当成陶秋岚的替身。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的瞥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继而落在毓慧隆起的小腹处,很快又移开,任自己的指甲深深的嵌入手掌,方才能若无其事的开口,“你也输了!”
毓慧面色一滞,那抹挂在嘴角的笑意硬生生的僵住。“你以为我在乎的是他?”她无声的笑了出来,“我才不会那么蠢呢。”
她像是突然来了兴致,“你知道你为何会输吗?”她的脸上满是嘲讽的意味,“因为你有在乎的人,所以一听到关于卢传亭的消息便迫不及待的赶了来。”她稍稍拖长了尾音,“我也不怕多说一句。你以为将陶秋岚关在这里的消息告诉他,便会让他与我生了嫌隙,可你怎么不想想,这江南全在他的掌握,如果不是他的默许,凭我或者孙家那个瘸子,能将陶秋岚绑到这里来?”她的目光重又飘向那扇门,神色略略有些黯淡,“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向那人解释罢了。你把她关在这里的消息告诉了他,不过顺了他的意而已,让他可以顺理成章的出现在那人面前。他感激你,更会感激将那人带到江南的我!”
卢玉珊一张脸泛着白,凤眼怒视着毓慧。“我知道是你出的主意,让他将毒气战的罪名安在我父亲的头上,既可以讨好了陶秋岚,又可以彻底夺了父亲的兵权!”她越说越觉得生气,“可你凭什么和我争?凭那个和你断绝了关系的祥亲王?凭你搭上的日本人和美国人?还是凭你肚子里没名没分的几两肉?”
卢玉珊见毓慧忽红忽白的脸,方才觉得这些日子从没有过的畅快,“父亲对他有多重要,江南军部对他有多重要,你这样只会装病扮弱的人自然不会明白。不过你只需要记得一点……”卢玉珊略略靠近了她一些,一字一句道:“江山,终究是要靠枪去打的。”
毓慧脸色一变,可很快嘴角又扯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撇了撇嘴又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何意。
卢玉珊实在不愿与毓慧再过纠缠,转身离开了。她并没有看到,毓慧望着她的背影时的笑容,阴冷而嘲弄。
毓慧在楼梯口站了一会儿,只觉得无趣,正打算转身下楼,房门突然被打开,她回头一看,却见陶致远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只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靠在墙上,似是极为虚弱的样子。他伸手想要从兜里掏什么,翻了好一会儿才从左侧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毓慧脸色一变,却并没有上前,只是双手死死的扣住扶梯,看着陶致远略带着颤抖的抽出一根,又腾出另一只手去翻打火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怎么也找不到,他突然便将那支烟狠狠的用力摔在了地上,好似尤不解气,又将手里的烟盒用力的捏成一团,也狠狠的甩了出去。他转身挥了一拳砸在墙上,接着一下又一下。毓慧只看得他微微颤抖的脊背,还有青筋暴出的手,指骨节节分明,白的没有一点血色。
“格格……”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毓慧的思绪。她想要笑,却又觉得疼,一低头才看到自己的指甲不知道何时已经被掰断了。她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一会儿,冷笑道:“他也知道疼!”
她收起情绪,一脸平静的望着那个中年女人,“就算她有个三长两短,也只能怪她命苦,你不要心软!”她不想让那个中年女人看出来,便将手指用力的握住,那断了半截的指甲层次不齐的陷进肉里,钻心的疼。
“我们命悬一线的时候,谁又曾心疼过我们!”
陶秋岚知道自己在做梦,梦里父亲和母亲并排站在那个低矮的门口,和蔼的望着她笑。那样的场景,久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情。母亲朝她伸出手,她也伸出手去,快走几步想要拉住母亲的手。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急迫的,又带着怒气喊她的名字。陶秋岚闻声回头,那人站在薄雾里,隐隐约约只能看见一个轮廓,她却一下子便流下泪来。身后的父亲和母亲也在哭,她又回头去看,原本清明的空间突然也升起雾霭,父亲和母亲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她慌乱的跑过去,可除了那两个小小的石狮子,哪里还有父亲和母亲的身影。
她哭得肝肠寸断,拼了命的呼喊,可白茫茫的天地间,再也没有人回应她一个字。
她哭的更大声,只希望有人能将她唤醒,从这场噩梦中唤醒。
一颗心窒息般的疼,她这才本能般的惊醒了过来。屋子里仍是黑的,在这样的寂静中,只听得到自己的喘息声,粗重又颤抖。
她凭着记忆一下子扭亮床边的台灯,一边颤着声道:“是谁?”
小小的台灯发出昏黄的光,却还是清晰的照亮了不远处坐着的陶致远。他似是被陶秋岚的举动吓到了,一时间有些失神,望着她的目光也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陶致远的出现让陶秋岚一下子便从噩梦中清醒了过来。晕倒前的事情一件件浮上心头,那些痛彻心扉的纠葛、愧疚、后悔和牵挂不停地撞击着她的心。她再难自持,双唇颤抖,半晌才发出声音来。
“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陶致远却不说话,只是望着她。陶秋岚仍不愿罢休,“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陶致远仍不说话,反而转了目光。
陶秋岚明知是徒劳,却像是斗气一般固执的又问了一遍,一边掀了被子便要下床。“我去找她问个明白……”
陶致远这才猛地站了起来,一把将陶秋岚拉住。陶秋岚像是突然泄了气一般,满脸都是乞求的神色,“你告诉我,她说的,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