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秋岚气急了,“你撒谎!”她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仿佛这三个字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精力。她的脸因为生气而发着红,可嘴唇却是毫无血色的,看起来颇为怪异。
“你撒谎!”
“你不用这样以死要挟他。我告诉你,任你饿死了,他也给你变不出一个完好的陶世卿来!”卢玉珊直直的望着陶秋岚,一字一句道:“陶世卿已经死了,死在那日的毒气战里,自作自受!”
卢玉珊从未觉得如此畅快过。一开始是因为骄傲而不愿意承认,再后来是因为陶致远身边那些来来去去的人让她没了精力,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她一直都是恨着陶秋岚的。
卢玉珊与陶秋岚只不过寥寥几面,因为从来不曾将她看在眼里,卢玉珊甚至都不曾记得陶秋岚的长相,只隐隐约约记得婚礼上她站在皇甫子谦身侧时目光低垂的怯懦模样。她在江南这么长时间,从来都不曾知道陶锦麟还有这么一个远房的侄女,所以便想着她不过是因为皇甫子谦的关系才可以出现在婚礼现场,从来未曾将她与陶致远联系在一起。
她那时只是觉得不甘,为陶致远的拒婚而不甘。她也隐隐的替皇甫子谦不甘。他的身边应该是她这样华丽张扬的人作伴,方才不负花团锦簇的人生。而陶秋岚更像是一杯温吞的白水,与爆碳一般的皇甫子谦完全是两个极端。
或许也正是因为对皇甫子谦的这份惋惜,才让她更觉得陶致远的难得来。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的皇甫子谦尚屈服于政治联姻,她相信,陶致远身上这份连皇甫子谦都没有的风骨,也会给他带来皇甫子谦所达不到的成就。
可慢慢的,卢玉珊才发现,陶致远那不是风骨,而是真的不喜欢她。总有些风言风语会传到她的耳朵里,也可能是陶致远根本就没有打算瞒着她。她不顾尊严的闹过,借着父亲和陶锦麟施压过,全都无济于事。她气急了,故意杀死了一个女学生,他也不过是提醒她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仿佛是特意借着这样的机会让她出了这口怨气罢了。
等到陶锦麟卧床不起,陶致远全面接管江南军务,他才稍稍收敛了一些。她以为要苦尽甘来了,又突然冒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毓慧格格。
陶致远仿佛一下子变成了情窦初开的少年,做尽了一切荒唐的事情,哪怕背上复辟的帽子都不在乎。
也是因为毓慧,他第一次与她拔枪相向,用卢家人的性命恶狠狠的警告她。
而那个时候,那个瘦削的女人就躲在陶致远的身后,仿佛是害怕的瑟瑟发抖,可露出来的半张脸却带着笑。卢玉珊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看着她望向陶致远时又突然变回的那副不知所措的模样,脑海中突然闪过另一个楚楚可怜的身影。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可陶致远隐忍又满是疼惜的目光让她知道,疯的,又何止是她一个。
卢玉珊像是突然间打通了任督二脉,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那些问题,全都刹那间有了答案。为何他总是中意那些女学生,为何她们都是瘦瘦的可怜模样,还有当日婚礼上陶秋岚的慌乱退缩以及皇甫子谦的隐忍怒意,全都有了答案。
她永远记得自己当时的感受,像是在临阳的凛冬中被人从头浇了一桶冰水,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好半天大脑都是一片空白,可血液却是炙热的,毫无头绪的在她瑟瑟发抖的冰冷躯壳里横冲直撞,好似下一个瞬间就会冲破她冻的发脆的脑袋和皮囊,她甚至猜想,那些血一定会喷的很远很远,替她不甘的心昭示冤屈。
她曾经那般志得意满,显赫的家族,称霸一方的夫家,青年才俊的丈夫,一切世人艳羡的东西,她曾经以为自己全部都得到了。可黄粱梦醒,她才发现自己手中空空如也。父亲势力渐微,江南一直处于皇甫子谦的遏制之下,而她精心挑选的丈夫,永远对她客气的像个陌生人,除了新婚之夜那一次像是较着劲的亲密之外,再无其他的接触。
所有的人都在看她的笑话,那些曾经投注在她身上的艳羡目光,如今只会在隐晦的提起那个女人时才会出现。可那个女人凭什么呢?她只是陶家一个最不显眼的人,凭什么可以得到天下最独一无二的尊荣,得到最不可一世的男人全部的爱?
而这一切,原本应该是属于她的。
她努力的拼凑着众人口中那个女人的一切,可怎么也无法和自己印象中的那个寡淡的像水一样的女人联系在一起。这样的错乱一直折磨着她,让她在羡慕和鄙夷间来来回回,在高傲和卑微间上上下下,疯魔了一般。
她以前总是想方设法的去走进陶致远的心,可当她真的看明白了他一切行为的答案,她却又觉得索然无味起来,她甚至有些懊悔,为自己的那一次不合时宜的醍醐灌顶。所以她刻意想要抹去这一段,可这样的自自欺人不过更是一场有心无力的徒劳罢了。那个女人就像个幽灵,无时无处不在,却又看不到、摸不着、杀不了。而隔了那么长的时间,那么远的距离,她早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恨谁了。
她只是觉得悲凉,替自己,替陶致远,替陶秋岚,替皇甫子谦,甚至替毓慧,觉得悲哀和可笑。
卢玉珊从来没有想到陶秋岚会再次出现在江南,出现在她和陶致远的身边。她看着陶秋岚错愕的表情,只觉得痛快。这就是她的报应,她留下来的烂摊子,终于报应在她自己身上了。
“你说我父亲……他……他怎么了?”陶秋岚的声音破败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洞里挤出来一样,带着血和泪。
卢玉珊一直死死的盯着她,一字一句回荡在这个寂静的小屋里,清晰无比。
“他死了!”
房门被人从外面撞开,陶秋岚的目光略过卢玉珊的肩膀落在门口的陶致远身上,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强撑着床沿想要站起来,可双腿打着颤,怎么也没办法站立分毫。那边陶致远已经快步走了过来,将卢玉珊微微撞了个趔趄也浑然不觉。
陶秋岚双手死死的攥紧他的衣服下摆,“我要见父亲!你带父亲来!”她见陶致远一声不吭,更觉得戚惶,用力的摇晃着他,“求求你,我要见父亲!”
他的身体被她拉的微微晃动了一下,想要开口安慰,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陶秋岚借力站了起来,望着他的目光中全是卑微的乞求。“你告诉我,我父亲还好好的是不是?你告诉我……”
陶致远知道终有这一天的,他只是自欺欺人的盼着这一天来的更晚一点罢了。
“对不起,秋岚……”
他的话音还未落,便见陶秋岚双目一闭,他慌忙伸出手去,却只来得及抓住她的尾指,眼睁睁的看着她整个人直挺挺的向后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