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沈梨的,对吗,”见他点头,朱子启又说,“本殿听别人说从外地来了个大老板,刚到尚都不仅直奔荣梨楼一睹沈梨芳容,还被沈梨另眼相待。我还不信,看来这位大老板就是江爷您了。可惜,本来想把人请来为您好好唱上一出,她就是不来,要本殿说,还是给她捧太高了。”
“哎,这话就不对了,”江旭有板有眼地纠正他,“沈小姐绝代风华,给机会让我捧是我的福气。”
朱子启打着哈哈,笑话江旭才见了沈梨几面就丢了心。江旭懒得同他说,夹了块鱼肉后其他人才纷纷动筷。
“西北路途遥远,小陈大人舟车困顿,不知已到何处。”坐在对面王奎身旁的秦东问道。
“本殿可听说,小陈大人对沈小姐也是一往情深呐……”
一桌人有意无意地瞥向江旭。
他微微一笑,不语。
“嗐,怎么提起他了。今儿也算是江爷的接风宴,就不谈不相干的人了。”
朱子启举杯掀过话题,与江旭对视一眼。
“对了,”江旭隔着朱子启,抬眼看向另侧的杨文梵,“杨三少,听说你也是沈小姐的忠实听众?”
突然被点到的杨文梵吓得站起来,差点碰倒朱子启的杯子。他知道江旭言下之意是什么,端起酒杯,赔着笑:“您也说了,沈小姐人好看,歌唱得也好,大家都爱捧个场。”
杨青武再三警告过,惹了陈烊他还有机会蹦跶;惹了江旭,那整个杨家都死定了。因此,在江旭面前,他难得地收起了纨绔,笨拙地装出一副大人模样。
“那倒是。沈小姐之前好像和你闹了些不愉快,我就替她道个歉了。”他双眼微眯,说道歉的是他,喝酒的却是杨文梵。在场的大气都不敢喘,还是王奎插句嘴,说:“江爷,知道您刚回来,掌柜说要给您做道特别的菜。”
“那今天我们就跟着江爷沾沾光,也见识见识九方的压轴菜!”朱子启接下王奎的话,江旭这才挪开审视杨文梵的目光,接下来大家有说有笑的,你一句我一句,就不是让杨文梵插上话。
“江爷和王大人刚回都,在下提议,大家一起干一杯,如何?”右侧的林绍,检察使林海的小儿子,举起酒杯。大家也跟着举杯,江旭以茶代酒,向大家客气几句。
“江大人,”包厢门被敲响,而后打开,柜台那个盯着他看的姑娘托着盘子走过来,“知道您大驾光临,九方专门为您做了这道菜。”
江旭故作惊喜地要接过托盘,打开,只见盘里盛着几只蟹壳,壳里是一片雪白点缀橙色颗粒,精巧鲜艳,“这是?”
“这是苏杭菜——雪花蟹斗。下面雪白发黄的是蟹肉和蟹黄合炒成的蟹粉,再有火腿等配料装饰,祝大家用餐愉快”姑娘将托盘接回,放在圆桌中央,“饭店新请了苏杭的大厨,这道菜要是合大家胃口,九方欢迎大家随时来品尝。”
“特意送来,我可得尝尝,”大家都看着江旭,他吃了一口,两眼放光,指着蟹粉,“绝了。”
大家又纷纷品尝,都竖起大拇指,表示这是吃过的人间至味。
“您一回来,连九方都拿出压箱底的招待了,”朱子启一边吃,一边提醒他,“江爷,本殿与诸位商议后,林公子有个折中的法子,不知您是否愿意听听?”
“请讲。”
“不知江爷是否听说过家父林检察。您如今是都中风云人物,大殿下身为皇子,不易与您过多接触。江爷若有信得过的人,在下可助他入朝为官,二品以下官职任您安排。如此,您手里有了权,大殿下也心安,两全其美,如何?”
江旭放下筷子,沉思片刻。
“江爷是……为难?”朱子启适时开口,“本殿担保,您的属下在朝中会手握实权,且本殿与在场诸人皆不干涉。”
“都说到这份儿上,我再不答应就得理不饶人了,”江旭敬朱子启一杯,眼神交换间,契约已成,“失陪了。奎子,代我陪好各位,下回我请。”他起身向众人招手,在一片道别声中离开包厢门,走进厕所关上门才将手里紧攥的纸条展开看。
纸条是接过托盘时,那姑娘手心藏着交给他的。
上面写着——“形势有变,接头照常。
黄龄奉上。”
看完,江旭将纸条撕成碎片,扔进水池。
来到荣梨楼,就碰着沈梨上台,开口便惊艳四座。
饶是见惯美人的他,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明知是美人冢的缘故,但他就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巫冢国……是时候了……
江旭如痴如醉地听,一刻也不愿眨眼,生怕错过沈梨每一个瞬间。舞台上的沈梨明艳动人。舞姿酣畅、歌声婉转,从声音里流露出的便让人潸然泪下。
江旭按响了铃,马新弯着腰进来。
“帮我问问沈小姐,明日我想听她唱一曲《胡赛颂》。”
“大人放心,话我一定带到。”
马新答应着,心里却在打退堂鼓。至于沈梨听不听,他就算愁也没办法。能怎么办,两颗烫手山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于此同时,朱明拟下圣旨——将首辅职位一分为二,原右相升为右辅,陈贤迁至左辅。又因陈烊远赴西北劳苦功高,待他归来便升至右相。
夫妻一体,皇后早早得到风声,将此事与附属苏家的林家女,兰嫔,详细交谈。
“陛下明升暗降,是怕陈贤功高盖主。可又提拔起陈烊,是要捧杀,还是根本没打算顾忌陈家?”
“照理说,打下江山的那一刻,陛下就应决定有功之臣的去留。或封赏卸权,或留朝后议,却让陈贤成为一人之下的首辅,还大力培养他的独子。若是捧杀,陛下又何必这么一出,令他有所防备?”
“那若是陈家有不得不忠于陛下的理由呢。”
“不得不?”
手脚长在人身上,人是最难测的东西。哪有什么不由自主,通通都是下意识的映射罢了。“不得不”,听着更像是朱明的一厢情愿。
“当年陈烊入仕,未得陈贤举荐,陛下就绕过已有资历的青年才俊,将几件要事交给陈烊,更是把皇兄都没求来的,使他平步青云,位同丞相。”
“本宫记得,已故的陈夫人在与陈贤订婚前,曾是陛下的未婚妻。但陛下被叛军追杀时被农户收留,与农妇生下了庶长子。陛下对陈夫人心中愧疚,解除婚约,并将她与自己手下最得力的臣子赐婚。而陛下即位后,将农妇接回宫,不到半年便暴毙。”
“您的意思是……陛下感念陈夫人,而善待她留下的孩子?”
荒谬至极。
因着家族的势被册封为后,在美人云集、勾心斗角的后宫二十年来独揽大权、声名远扬,竟相信帝王之爱、帝王之悔?!
“谁知道呢。”
皇后漫不经心地抬眼远眺,窗棂被海棠映得桃红。年近四十仍像鸡蛋清般吹弹可破的脸颊揩着胭脂,粉嫩嫩的,像四月桃花。
开得正艳,谢的时候却只需一场雨、一阵风,无声无息的,香消玉殒。
“又或许,陈烊向陛下许了什么。陛下帮他把陈贤赶下去,扶持新的陈家家主上位。”
“陈烊只会是陈家唯一的继承人,他犯不着和陛下一起对付陈贤。”
“不。一种呢,是父子二人唱红白戏,是里应外合的,”皇后娓娓道来,嘴角上翘,眼尾也眯着上挑,“还有一种,是为女人。”
“女人?”
“陈烊年少气盛,说他会为个女人冲昏了头,也并非没有道理。比方说,他心悦哪家女子,陈贤却要他另娶他人。年轻人嘛,正常。”
“娘娘是想说……荣梨楼的沈梨!”
皇后莞尔一笑。
不知她心里到底赞同的哪一种,只是那双保养得当的美眸里,闪过阴谋的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