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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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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注意安全,但愿你能活着。”

平月从墙边的立柜里抽出一个鼓足的登山包递给他。

“如果你能活着,我希望你再帮我做一件事。”

陈宇南:“什么?”

平月:“下山了,你就会知道。”

陈宇南莫名其妙地走进了雨夜。滂沱大雨像倾车而卸的碎石,一颗接一颗,噼里啪啦砸在人脸上、头上、身上,砸得陈宇南龇牙咧嘴。

他把沉重的登山包顶在头顶,匆匆跑进树林。

密集的树遮去了一半的雨幕,让他缓了一口气。不爱运动的他感到累,但不能休息。他拉开背包看了眼,全是食物。

登山包紧紧系在背上。陈宇南步履仓皇地往山下跑,连爬带滑地跑。

树枝擦过脸颊,草叶割破裤管,蛇的嘶嘶声悬在头顶。他不敢停,不敢回头,连鞋带松了都不敢蹲下系起来,只能跑,闷头跑,摔在地上了也要匍匐着抱头往山下滚。

平月没有杀他,那他就要活着,要活着回去。

他还要帮平月办事。

24岁这年,陈宇南将自己确诊为平月的一条走狗。

……

陈宇南走了。平月关上了大门,切断了房子的电源。

明亮的灯光骤然熄灭,整栋房子陷入无尽的漆黑中。

平月站在房子中央。闻着空间里浓郁的恶臭,期间夹着零星的雨水湿气味。

很静,非常安静。安静之中有细微的磨蹭声,窸窸窣窣,像什么东西在黑夜里爬行。

平月听了一会,找到了发出声音的位置——头顶天花板。梁威还没死,在上面苟延残喘地爬。

断电了,空气循环系统也停了。这个密封的房子空气浑浊腐臭,梁威闻到源源不断的尸臭,闻多了,鼻腔干涸,额头发闷,视野都开始糊了。

他望着漆黑无尽的通风甬道,停电之后,甬道里是厚实的灰,铺天盖地往鼻子、眼里、嘴里钻,耳朵因为吃进太多灰变得雾蒙蒙的难受。呼吸不顺畅,人发晕。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而晕,还是压抑到呼吸不到空气而晕。

他往前爬,爬一步,脑袋就晕一次,眼睛看见前方。手机电筒的灯光在瞳孔里晕成一片模糊的影。再爬一步,那片影撕裂成雾,隐隐缠绕在眼球前。

他不是专业的警察,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他会感到累、饿、渴、疲倦,毅力不强,恒心不够,坚韧不见。脑袋晕得看什么都发糊,他往前爬转错了方向,一头撞在甬道壁上时,忽然很想躺下,躺在那里不想动。

最后还是凭借残缺的毅力往前爬了几步,紧紧只是几步。他趴在甬道里,闻着尸臭和血腥混杂一起的臭味,呼吸着越来越薄弱的空气,脑袋胀疼得什么都想不起,只有胀,昏胀,胀得太阳穴突突跳,似乎要穿透耳膜跳到体外。

他感觉自己快死了。真的要死了。

很后悔,无数后悔的情绪倾山倒海地淹没他。他想如果当时没有走,等交警来,哪怕交警扣了他,也只是拘留而已。他可以花钱找关系。

2012年,法律没有那么健全,有非常多的空子可以钻,甚至可以说四面八方都是空子。

他可以花钱,钱花得够多,交警能在原地将他当空气。可当时的他太年轻了,会害怕,不知道钱能买一切。而现在懂得太晚。

他躺在那里,想起别人打死人也能用钱摆平,没有蹲局子,想起每条街上吵架打架的夫妻,器官被切了也不犯罪,想起张情……张情……

和张情是怎么认识的?

梁威有些忘记了,可是想一想,又想起来了。毕竟张情是一个对他而言很特殊的女人。

那是张情和已婚男人偷情,被男人老婆抓到了,在酒店打了起来,打的阵仗很大。因为张情不是那种会写“畏惧”两个字的人,不然她也不会被他带回警局后,光明正大勾引他。

张情虽然是小三,但被打得很厉害。男人老婆吃了亏,还给张情赔礼道歉才免了拘留。

张情叼着烟,得意洋洋地从派出所大门走出去。那根烟,还是从梁威口袋里抽过去的。男人一脸痴迷,男人老婆气得胸口直跳,在打了男人一巴掌之后晕倒了。

那是梁威第一次见张情。

第二次,是夜晚的大排档。张情和另一个女人在大排档吃串喝酒。脚边的啤酒瓶摆了一排又一排。梁威和局里几个同事也在那儿吃串喝酒。梁威先看见了张情,一眼就看见——她太张扬了,长得张扬,穿得张扬。就穿了一条吊带,坐在那儿,弯腰拿酒瓶的时候能看见她乳白色的胸。连内衣都没穿。

大排档的不少男人频频往她看。她毫不在意。后来梁威问过她,为什么不穿内衣。她笑盈盈的,反问他,为什么要穿内衣呀?

她一口咬住他的胸,死死咬,说,你们男人也有胸啊,只不过平了点,也没见你们穿内衣啊。

那是他们的第三次见面,在公园。梁威出夜警,有人投诉公园里的大妈们跳广场舞的音乐太大,晚上十点了还在跳。他和同事们过去调解。张情坐在公园的椅子上抽烟,一根接一根,扔了一地的烟蒂。

孤零零的一个人。

这一次,梁威仍旧一眼看见她,并且走了过去。他说,有火吗,借个火。

那个孤零零的女人抬头咧开鲜艳的红唇,对他笑。她的瞳孔乌压压的映着路灯昏黄的光斑,像破了一颗眼泪在里面,波光粼粼。

那晚,他们去了酒店。

后来,他和张情时不时去酒店。

再后来,他的老婆知道了。他老婆大哭大闹大声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也说不出为什么,男人出轨只是一瞬间的事,有时候是因为一个眼神,有时候是因为一句话,有时候是因为一个笑。

他和张情去酒店之前,两人统共说的话没有十句,但就是去了。比去了酒店更可怕的是,面对疯了一样的妻子,梁威想离婚。

他的妻子用不可置信的胀红的脸和瞪到极致大的瞳孔看他,哆嗦着身体,让他再说一遍。

梁威闭着嘴,没说。

他妻子突然疯了,开始摔东西,所有的东西,嘶吼着要去单位举报他。

梁威也慌了。他是不可能失去这份工作的。他说我错了,我改,我以后再也不做了,我对不起你。

嘴上安抚妻子,心里仍旧在计划离婚的事。当“离婚”两个字第一次说出口时,就回不去了。脑海里疯狂想要离婚,离婚干什么,他想和张情在一起。对,那个女人,他想和她在一起。

妻子回了娘家,带着孩子。梁威日复一日地上班,偶尔给张情打打电话。但张情不接,就像知道他遇上了麻烦不想掺和进来一样。梁威不但不生气,反而更热衷于给她打电话发信息。

大概是一个月之后,梁威接到报警,说文仓街有人打群架。他和同事过去,往人堆里一挤,第一眼就看见被打得倒在地上的张情。旁边一个彪悍的女人带着一群高大男人,再旁边还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瑟缩着。

梁威终于知道了,张情不是不想掺和他的麻烦事,张情是腻了他了,重新找了个男人。

这一次,张情被打得有点惨,进了医院。她在医院躺了三天,没人去看她,除了梁威。梁威也不想去看她的,忍不住。

梁威坐在病床边,问她,就不能找个人好好过日子吗?

张情问:找谁,你吗?

梁威说,我要离婚了。

张情一下子笑了出来,很猛烈的笑,她笑得弯了腰,趴在床上,笑得浑身疼,笑得伤口在疼,疼得她嘶嘶的痛。她抬起身体,笑出眼泪的眼睛看着他:为了我离婚啊?

你很爱我啊?

她的目光咄咄逼人,梁威回答不上来。爱,爱的话,为什么他还没有离婚?不爱,不爱的话,为什么他要来看她?

她靠到枕头上,垂着眼睛瞥他踌躇的模样,痴痴笑了一声,说你们男人啊……真是让人恶心。

梁威走了,他去了妻子的娘家,认错求饶,将妻子和孩子接回了自己家。

他又变回了以前那个梁威,上班下班值班回家的梁威。往后很长时间都没再见到张情,有时候接到报警电话说哪里打架了,他会下意识想是不是张情,但当他和同事过去看了现场,失落和庆幸的情绪夹得他恍惚。

失落是没有张情,庆幸也是因为没有张情。

这一次,在大巴车上再次看见她,梁威忽然很清晰的意识到,他对张情不是爱,是无聊生活里的一点刺激。他想要在循规蹈矩里找一个突破口,张情就是那个突破口。

……

空气越来越稀薄,梁威的呼吸逐渐急促,他想要更多的氧气,更多的呼吸。他拼命地吸气,只吸到满嘴的灰尘和腐烂味。

脑袋浑胀得什么都想不起了,连呼吸应该怎么呼吸都不知道了,他望着无尽黑暗的甬道,呼吸越来越若,瞳仁渐渐涣散。

他匍匐在地上,好像看见前方的黑暗里出现了一张脸,他儿子的脸,在前面,叫他爸爸,跳着叫着,挥着手,身后是红色、粉色、蓝色、绿色的滑滑梯,他刚从上面滑下来,很开心地叫他,说还想坐一次。

梁威伸出手去,想抓住他,想牵住他的手,想说好,我带你上去。

不上去了,没有了,那是他最后一次陪儿子了,以后、以后,再也陪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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