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绕过最后一圈卡进锁扣,地下室的门完全锁死了。
陈宇南浑身都在抖,发抖,双手抖得手指出现了痉挛,不受控制地抽搐。
十分钟前,周志听见悦凌凌的惨叫,和他说去楼上看看。周志走时,手里的报纸随意搁在货架上。那份报纸被周志拿着看了好几分钟,只看一个板块,没有翻动过。他看的时候,神色像凝死的墨条,黑得难看。
陈宇南路过货架时,顺手薅出来瞅了一眼。
是一场车祸事故的报道,死的是平城房地产老板平成礼。这个名字……陈宇南有几分耳熟。
稍微想一想,就想起来。他小的时候,每回爸爸喝多了酒就喜欢提这个名字,说是可惜。说平成礼是一个在生意场上难得一见的好人。好人的意思,陈宇南不太懂,生意场上能有什么好人?但他懂爸爸的另一句话。爸爸说,平成礼很有天赋,年纪轻轻就把房地产行业抓牢了……他经常说着说着就哭,哭得很伤心。
妈妈说,没事,没关系,他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
陈宇南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这样安慰爸爸,但妈妈这样说了后,爸爸的哭声就小了些,渐渐变成叹息。
随着陈宇南越长越大,时间越流越快,爸爸不怎么提起那个名字了,现在是完全不提了。
平成礼……车祸事故是2012年1月4日晚上十点半发生的。报道记者是周志。
2012年1月4日。周志总是提起这个时间,每次提起,房子里所有人的脸色都很不好,急急忙忙要回自己房间。
所以,是这场车祸让他们聚集在这栋房子里一个接一个地死么?
陈宇南感到想笑,好神经的杀人理由。周志被杀,他能理解是因为周志和车祸有关,该死。那自己呢,才6岁的他,和这场车祸有什么关系?
他想起周志问的话,是不是你爸或者你妈开车把人撞没了又逃了?
最开始陈宇南很嫌弃这句话,撞死一个人才赔多少钱,需要逃么?现在,陈宇南开始认真思索这句话了,因为如果对方是平成礼的话,好像真的有点会想逃……妈妈奇怪的安慰方式在这个基础之上变得合理了。
所以,他爸或者他妈开车撞死了平成礼,然后对方的人想杀死自己?
“陈宇南。”
熟悉的声音叫他。
陈宇南抬头,地下室楼梯上,平月站在那里叫他。
有什么东西快速从脑海里闪过去,陈宇南一下子抓住它。抓住的瞬间,因为认知反应不够及时,卡了壳,但身体反射性地绷紧,眼睛惊恐地瞪到极致大。
他说:“你、你是……平成礼的女儿?”
多么合理啊。
平成礼死了,平成礼的老婆死了,只留下一个四岁的女儿活着。算算年龄,就是平月这样的年纪。
女、22岁、姓平,平城人……她是真的一点都不遮掩。可惜,谁也没在最初意识到,现在,晚了。
平月说:“是的。你过来。”
是人都知道不该过去,因为对方是杀人犯,已经杀死五个人了,还会继续杀下去。
陈宇南可能不是人——他自己这样想的,不然他为什么会那么听话地走过去。一步一步,踩在破旧老式的铁楼梯上。鞋底和腐锈的铁板接触发出刺耳挠心的咔嚓咔嚓声,听得人后背发毛。
他不知道平月叫他过去做什么,是准备等他走上台阶,然后一把将他推下去,推进电力发动机的旋转叶片里绞死吗?
那种死状真可怖。陈宇南还不想死,更不想死得那么惨。
他几乎要问能不能换一个体面一点的死法给他。尽管他不想死,可他更知道,一个平月在一栋房子里,即将杀死九个人,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更难的事是将他们九个人在同一时间全部聚集到这里。她一个人做不到,她有帮凶,应该说是很多的帮凶。
所以,他逃不掉。哪怕他把平月杀了,也逃不出去。
他的下场,只有死。
平月说:“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陈宇南的声音在发抖:“什、么?”
平月说:“等会周志下来,帮我关上门。”
陈宇南回头看地下室,“关在地下室?”
平月:“嗯。”
可能他真的不是人吧,生下来只是为了活到24岁,生长出一副健康的肉\体和健全的脑袋,然后在这里给平月当一条听话的狗。
陈宇南拿到了那把铁链,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将铁链缠到平月脖颈上勒死她,或者将她绑住,威胁她放他走。
但他没这样做。他拿着铁链,躲在一楼楼梯转角的阴影里,平月就站在他旁边。
他们听见脚步声匆匆从楼上下来,很急促,似乎是下楼的人在楼上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事。周志下了楼,毫不犹豫转进地下室,蹬蹬蹬从地下室生锈的楼梯跑下去。
“陈宇南……”
他在地下室喊。
陈宇南从楼梯阴影走出去,看见周志急促停在楼梯的最后一层台阶上。在周志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陈宇南抓住地下室的门把手,用力带上门。
“嘭!”
门关得太用力,震得地面颤抖。周志快速冲上来。陈宇南急切地缠绕铁链,将门牢牢锁死。
……
“周志没有如实报道……你父亲不是车祸去世的吗?”
陈宇南靠在墙上,很累,很喘。明明没有做什么剧烈运动,只是关个门而已。但他就是感到累。
平月默认了。
陈宇南:“谁杀死的?”
平月:“你们。”
陈宇南急了:“我干什么了?我六岁能干什么?”
平月:“和你没关系。”
陈宇南:“我爸妈?”
平月往客厅走,让他跟上,“不算吧,真是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们正走过范明胜的尸体,腐烂的臭味熏得人脑皮发疼。陈宇南深深皱起眉,远离他:“既然和我没关系,那万一误杀我了,算什么?”
平月说:“算误杀。”
陈宇南:“……说真的。”
平月轻轻巧巧推开那扇不论他们用什么办法都打不开的房子大门,“你走吧。”
外面的暴雨扑腾滚进来,门角的空地咻地一会全打湿了,滴滴答答滚起一层水花。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安全下山,但是……”平月对他露出友好的笑,“我的名单上没有你,你回去吧。”
外面天色乌黑,分不清是夜晚还是白天。密集的乌云遮天铺地,暴雨磅礴。
陈宇南觉得,就算外面没人追杀他,在这种天气之下,他也很难活着走下山。
陈宇南:“不能……跟你一起下山吗?”
平月:“不能。”
陈宇南:“为什么?”
平月:“把你放到这里的人会让你死。”
“这……”陈宇南没想到她会说出自己有同谋这样的话,“不怕……我报警吗?”
平月笑了一下,是那种看单纯小孩说纯粹话的笑,“你这么单纯的吗?”
对啊,他能活着下山,至少证明了一点:他是平月的同谋。尽管他什么都没有做。不,他做了,他帮平月把周志关在地下室。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平月要他帮忙了,明明关门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却要他来做。
现在,他们是同谋。平月被捕,他也会被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