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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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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头看了眼喷泉前的女孩,“诶”了一声:“别说,还真像。”

两人换了别的话题,进了电梯。

张姣很久之后回过神来。那时已经天黑了。她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借来的五百块钱只剩下几十。

她像一只无头苍蝇,朝这边走,朝那边走,走来走去,还是走到派出所,依旧是离家出走的借口,让警察将她送回张情身份证上的地址。

那是一个非常老旧有年代感的小镇,人口多,热闹。她被警察直接送到门口。没有钥匙,警察还帮她找了开锁匠开锁。

她在派出所对张情了解的差不多了,一无所有的一个人,和现在的她一样。没爸爸没妈妈,没钱没车,只有一栋老房子,院子里种了点菜,因为没人管理,已经死完了。

张姣躺在充满灰尘的老床上,精疲力竭地睡了过去,睡得很死,很沉,很久。

醒过来的时候,有个老妈子在院子里转悠。她坐在床上,老妈子看见她,“呀”了一声说你醒了,你可真能睡,睡了三天了,你咋回事呀,一声不吭跑了,书也没去上,现在又浑身伤……

唠叨得烦人。张姣问她谁啊。那个老妈子一脸惊悚,我啊,不记得了?住隔壁啊……

哦,隔壁老妈子。

张姣说,被车撞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老妈子狐疑地打量她,咋滴连口音都变了?

张姣真想大声笑出来,真想站在院子里仰天长啸。看,随便一个人都听出来了,偏偏她的爸爸没听出来,哈哈!

老妈子以为她受刺激了,安慰她说没事,问她伤得严重不严重。

张姣说,饿了。

老妈子去给她煮粥。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她又躺下,等粥好了,喝了一碗,力气渐渐恢复。老妈子也回去了。她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一堆破烂玩意儿,通通丢地上,最后在大箱子的角落找到一个铁盒子,装着一张存折。

张姣长这么大没见过存折,差点被她丢了,还是存折上面的字让她住了手。

很好,十万块钱。

够干一些事了。

她拿着存折,去银行取钱。柜员让她输密码。她说不记得了。重设密码,将所有钱取了出来。她又去派出所办户口簿。户口簿上孤零零的就张情一个人,派出所什么都没说,给办了,一个星期后拿到手。到手的第一时间,她去办护照。

又一个月拿到手,然后开始申请去俄罗斯。

没通过,因为她什么都没有,不符合规定。连旅游签都办不下来。

她找了旅行社,旅行社也不行,说她还是未成年。未成年真是个好词,让张姣闲了下来,这一闲,学被退了,她找了个网吧。登游戏,她的游戏名片变成普通名片了,游戏榜单第一名是一个没见过的名字。第二名也是没见过的名字。

她和许沉从游戏榜上掉了下去,因为她没钱充游戏了,而许沉,再也没上过游戏,从那个暑假开始。

张姣无聊地翻开欢乐的游戏名片,不知道是他害怕被报复还是怎么,也没上过游戏,Q\Q都注销了。

有一天,一个男生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回来了啊,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张姣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男生说,你不记得我了啊?当初你坐在前台当网管,大年初一晚上啊,我在论坛上看见咱们游戏的榜一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叫你去看来着啊。想起来没?

张姣问哪一年。

男生说,前年啊,2007年吧。

这一年,是2010年。

张姣笑了,原来张情在三年前就单方面认识她了。所以呢?一切都是预谋?还是巧合?正巧有人和她长得一模一样,正巧长得一样还成绩很好,正巧发帖一秒就被找到,正巧同意帮她替考,正巧去她家代替她?

张姣成绩不好,但她记得一段话:一个巧合是巧合,两个巧合是线索,三个巧合是证据。

张情……简直证据确凿。

男生说,听说你去找人家了,问了没,是不是你亲姐妹啊?

张姣说,亲得不能再亲了。

男生哈哈大笑,“你真逗,真要那么亲,你还坐这儿干啥,不直接当富婆去?”

“对啊,当富婆去了。”所以我来当这个小破烂了。

男生没理解到,还在笑,问她人怎么样,网上都说有钱人拽得很。

张姣:“你看我拽吗?”

男生哈哈大笑:“你又不是有钱人。”

张姣懒得说废话,真是无聊到令人反胃。她掉过头去,继续看屏幕。

男生问她不当网管了?听这儿老板经常提起你,说可惜。

张姣:可惜什么?

男生:你在的时候生意好啊!天天晚班又不请假,工资还低。

张姣:工资多少?

男生:我咋知道,你去问呗。

张姣去问了,一千一个月。张姣走了。老板忙叫住她,说给她两千。张姣还是走了,走到门口,停下来,对老板说要三千。老板忍痛答应了。

张姣当网管了,坐在张情曾经坐的那个位置,干张情曾经干的事,给人充钱、开机。其余什么倒垃圾、收拾卫生、打扫厕所是不干的。老板不好说她,对着她那张高高在上的脸也说不下去,因为这个网吧有人乐意帮她打扫。

张姣整夜整夜地挂着游戏,像曾经的张情,只不过张情点开的是她的游戏名片。张姣点开的是许沉的游戏名片,整夜整夜地看。

这一看,看到17岁的最后一天,张姣终于要成年了。

那是冬天的夜晚。那个男生,自从张姣来后,每天围着她转,帮她这帮她那,给她买东西。这种幼童的把戏,张姣早体验过了,她知道男生喜欢她。可男生不说,她也就当不知道,毕竟喜欢她的人太多了,各个都要回应的话得累死人。

男生提议,成年是大日子,我们去省城玩吧,我请你。车票吃饭住宿我都包了。

张姣说,我要吃高档餐厅,住高档酒店。

男生嘿嘿笑,挠了挠后脑勺,说我尽量尽量。他知道张姣什么都要好的,平常他送水果来,苹果香蕉会被直接扔垃圾桶,只有那种贵的稀少的像什么海南荔枝、贵妃芒、杨梅呀之类的才会看两眼,吃两颗。还说要吃什么榴莲,那东西他听都没听过,只在网上搜,贵得要死。

他就想着,这回带她去省城,买两颗榴莲请她吃。

张姣请了三天假,跟他上省城。赶巧,省城竟然是平城,之前警察送她来这里,远得让她以为在天南地北,没想到和平城竟是一个省的,只不过小镇在省边缘,接近另一个省了。

他们坐了两天火车,下车后张姣就不想走了。男生只好打车,找了一家干净的酒店。张姣嫌疑地住进去。

第二天,张姣18岁的生日。早上六点她就醒了,站在酒店镜子前,犹豫良久,将那条裙子从背包里取出来。这条裙子,被她亲手洗干净,保存得很好。如今展开,摊在床上,让她恍惚回到了那年夏天,和许沉在日本的酒店里,她也是这样将裙子摊在床上,挑中了这一条穿上身。

这一次穿上身,不一样了,她的眼里尽是疲倦,早没了曾经的光。

门拉开时,等在外面的男生看直了眼,他傻了半天,吐出一句你真漂亮,和平常不一样,美得、美得……

说不出来。

张姣白了他一眼,背包丢到他手里,说走了,我饿了。

他们去吃早餐,去逛街,张姣买裙子,买高跟鞋,买到一双非常漂亮的高跟鞋,同时也很贵,两万三。她自己出的钱。

中午,他们去西餐厅,张姣选的,价格昂贵到男生目瞪口呆不敢点菜。张姣轻车熟路点了两份,说我过生,请你吃。

男生本想逞能说他可以请她吃。账单递过来时,他羞红了脸。他不像张姣有工作,他还是学生,用着家长的钱,兜里揣的钱是这些年攒下来的所有钱,但不够这一餐。这一顿饭,一万八。

男生悄声问:这样真的可以吗?

张姣说,我18岁的生日,有什么不可以,一辈子就一次。

她大手一挥,将银行卡递给服务员。

出了餐厅,男生问张姣,你很有钱吗?

张姣说,没钱啦,用完啦,所以接下来,该你请我了。

那就好了。男生带她去逛商场,和她夹娃娃,喝奶茶,看电影。这些张姣曾经看不上的朴素行为,现在玩得很开心,只是开心的时候会有一瞬间的恍惚,会想起许沉。

人生只有一次的18岁,少了许沉。如果许沉在就好了。

许沉啊……那串被她背烂的号码在脑海里滚过。张姣将它从脑海深处提起来,碾压一遍,又埋回去,重重复复,连这场电影演了什么都不知道。

男生说,你哭了。

张姣揩掉眼泪,说感动。

男生嘟囔,这是喜剧。

张姣假装没听见。

他们从电影院出来,卡着店家关门的时间点进了一家看起来很贵的干净餐馆吃中餐。

老板见他们是外地人,从篮子里拿出新鲜的菜,清洗了炒给他们吃。

男生期待地问她好吃吗,这家店是他在网上查了很久了,很多人说好吃。

张姣说还行。

男生问那你想吃什么呀。问完一拍脑袋,大喊完了,我本来想带你去买榴莲的,你说了好久,我就想今天带你去吃,忘记了!还有蛋糕,也忘记去拿了!

老板从柜台后面绕出来,问你们生日呀,蛋糕店在哪儿,我骑车过去给你拿。他摸出时间看,应该还没下班,我骑车快点。

男生一边道谢,一边把地址给他。

老板笑着说,没事儿,过生嘛,都快十点了,哪能生日不吃蛋糕呢,就几步路,你们慢慢吃,我给拿回来。

张姣和男生刚吃完,老板就拿回来了,还免了他们的单,说祝他们生日快乐。

男生摸着头,不好意思说是她生日。

老板问,你女朋友呀。

男生顿时红了脸,匆忙摇头,不是不是,朋友朋友。

老板哈哈大笑,说要买榴莲赶紧呀,去交汇路98号,那边有个水果店,价格便宜还新鲜,你们赶紧点,应该还没关门。

男生匆匆招了一辆出租车,直杀交汇路98号。张姣靠着车窗,窗外的路灯像一条河流从视野里快速后退,和那天一模一样。她下意识转头去看旁边,旁边空无一人,只有出租车昏暗的空间。

“诶,车祸!”男生在前面说。

张姣看了眼,司机也看了眼,“啧啧”两声。出租车继续往前开。

“诶,那也有……”男生的声音有些唏嘘。他觉得一天里看见两场车祸,真的是很倒霉,还是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他其实不想说给后面的女生听,但嘴巴控制不住,比脑子快一步说出来了。

出租车驶过去。张姣的视线从车祸现场滑过。

忽然,她坐直了身体。她怀疑自己看错了,扭头再看时,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出租车开得很快,一个急刹停在水果店门口。男生掏钱,张姣快速说,你进去买,我在外面等你。然后拔腿就往回跑。

男生付完钱下来,已经看不见她的人了。

张姣一路飞奔回那个路口,车的碎片飞了满地。一辆黑色的轿车,车头被撞扁开裂了,滋滋啦啦冒着烟。玻璃碎成了花,已经看不清里面的人。

她绕到车门前,从裂开的车门看见那张熟悉的脸。

爸爸的生意伙伴,那个在酒店门口答应让她给爸爸打电话却没把电话给她的人,那个在酒店门口说她是冒充的人。

那种温和的笑,张姣永远记得。她的爸爸就喜欢这样笑,笑容下面,是一张自私冷漠的脸。这个人也一样,他拿走了手机,切断了她唯一联系爸爸的机会,斩断了她回家的机会。

他叫,平成礼。

张姣永远记得这个名字,记得这张脸,记得他走得毫不留情的背影。

现在,他在车里睁开了眼,瞳孔虚幻的望着她,缓慢而艰难地抬起手,朝她说了一句话。他的嗓音嘶哑得发不出声,但张姣仍旧听清了他说的什么话。

他说,救、救、救她……

他的手指,颤颤巍巍指向后座,因为反方向,指不过去,在空中才辗转一点点就掉了下去。

张姣撑着车门,往后座看。那里面,坐着一个小女孩,额头全是血,睁着眼睛,望着她。

眼神是那样的纯粹而天真,好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望着她,看着她。

然后,在这一瞬间,失去了一切。像张姣一样,失去了一切。

张姣笑得直不起腰,笑得眼泪横流。

拍拍手,走了。

很远的地方,有人东张西望朝她跑来。那道瘦长的影子,让她恍惚看见了一个人,当年,那个人也是这样,在黑夜里,到处找乱跑的她,一脸焦急。他说阿姣,快出来,别躲了。他的声音那么急,很害怕。张姣蹲在花坛后面,看见他急得眉毛全部皱在了一起,难看死了。张姣不喜欢这样的许沉,她喜欢许沉高兴的样子。

本来是许沉气着了她,她跑出来躲他。最后还是不忍心,起身走出花坛。许沉一下子就看见了她,冲过来将她拽得死死的,声音严厉而沙哑,你以后再生气也不能这样乱跑,跑丢了怎么办,被人拐跑了怎么办,我上哪儿去找你?

他还喘着气,汗水从额头上滑下来,滚到睫毛上,被他眨眼带进眼睛,刺激疼了也不闭眼,只是将她盯住,生怕她再跑。

当时,张姣替他抹掉汗水,笑嘻嘻说,除了你没人能把我拐走,哎呀,真臭。

瞎说!他揉着她的头发,拽着她回餐厅,说你香,香死了也没见你招几只蝴蝶。

张姣咯咯笑,指着他的脸,说,这不就是一只大的花蝴蝶。

然后她就被打了,正中脑门。

那些压制在脑海深处的数字快速而迅猛地浮了上来,比之前的每一次都浮得更清晰更深刻,浮出脑海,飘在眼前,飘在她的指尖。她再也控制不住,一种疯狂的思念,疯狂的想法从脑海蔓延全身,控制了她。她慌慌张张掏出手机,熟练地摁下那些数字,一个接一个重重摁下去。

拨出。

双手紧紧握着手机,站在碎片成渣的路中央,死死盯着拨号界面。

是不是关机,是不是关机,脑海里不断跳闪这句话,快把她跳疯了……嘟……嘟……清脆的通话声炸断了她的浑噩,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嗡鸣四起的耳朵里听见电话被接起来的滴声。一道熟悉的声音,横跨三年,从听筒里传了过来。

他说,你好。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许沉!许沉接她电话了。他接了!他开机了!他终于回来了!

张姣的呼吸停止了,满脑子叫嚣的都是许沉的名字。许沉许沉许沉许沉许沉……还叫嚣了很多东西,让她不知道该先说什么。对面的人“喂”了一声,问她是谁?

张姣立刻张开嘴,因为太激动,没发出声,还被冷空气呛了一下。

许沉有点不耐烦了,又“喂”了一声,问她找谁。

“许……”

“许沉,快来,吹蜡烛啦。”

另一道声音压过了她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来。

张姣突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如果她没听错,这个声音……是……是……张情……

她说:“我要许愿了哦。”

她的声音是那么的欢乐,周围的声音也很快乐,张姣听见爸爸的笑声,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声,她只在中考成绩出来时听过,还听见妈妈温柔的说话声,说快许愿吧,再不许愿蜡烛就要灭啦。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温柔,张姣从来没听妈妈这样说过话。

今天,曾经听不见的,没听过的,渴望的,祈求的……在这一刻,全听见了。

还有许沉带着笑意的话,他说:“我开始拍了。”

张情笑着说:“那我开始许愿啦。许沉,你听好,我的愿望就是——永远和我在一起!”

她那么大声那么大胆,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出来。

听筒里静了一瞬,然后全场哗然,紧接着是接连不断的掌声,随之而来的道贺声。爸爸的生意伙伴们大笑:“张董,看来不久就要吃喜糖了啊!”

她的爸爸笑呵呵地说:“主角还没回话呢。”

好像所有人都望向了许沉,等着他回答。

张姣抱着手机大喊,说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许沉不可以!我才是张姣,我才是!她是假的,她是假的!许沉!

在她尖叫的嘈杂声里,许沉应了那一端的人,他说:好。

不!

张姣发了疯地把手机砸出去,往车上砸,搬起所有能用的东西砸,往车上砸,砸烂了车头,砸烂了玻璃,砸烂了车窗。砸得车里的男人头破血流,彻底断了气。

她红着眼,狠狠瞪向后座的女孩,抓起手里的石头,重重砸下去。血喷溅出来,她大笑,大哭,大喊,大叫。又哭又笑,又笑又哭。

是你们,是你们断了我回家的路,是你们不让我回家,是你们,如果不是你们,我会跟爸爸去新加坡,今天站在那里许愿的人是我,许沉答应的人是我,是我!

……

张情在一片祝贺声中走向许沉,许沉合上相机,站到阳台边。那里离宴会远,阳台外种着一颗颗圆溜溜的青衫树,明明很乖巧的形状,却在这个夜里显得极其落寞。

许沉看着那颗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

张情站在他身边,温声细语地问他,谁给你打电话呀?

许沉说不知道。他拿出手机,翻出通话记录,是国内的号码,归属地是黄关。他看着这通长达一分钟的电话,皱起了眉。显然在犹豫要不要回拨过去。

张情凑过去看了一眼,脸色顿变,下一秒,她拉起许沉的手,露出对着镜子练了千百遍的灿烂笑容,说不认识就算啦,走,我们去吃蛋糕。

许沉低低“嗯”了一声,还是没回拨,将手机揣回兜里。

……

18岁之后,张姣点了那颗痣,彻底变成了张情。

18岁之后,张情点了那颗痣,彻底变成了张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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