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说：教训就是下次小心点，以后注意点。

我问：那母亲犯错了，谁来惩戒她？

外婆说：你真是反了天了，还想惩戒你母亲，家里的一针一线都是他们自己挣的，想怎么摔就怎么摔。

我不服气：那就记账，等我长大以后挣了钱把这些打坏的东西都还给她。

外婆说：你还得起吗？你是她生的，她养的，供你吃供你穿，还培养你读书，你的一切都是她的。这是你一辈子也还不起的恩情。

我反问：我挣的钱也是她的吗？我的命也是她的吗？

外婆说：当然。

我问：按照你这个逻辑，我的命是她给的，她就可以随意处置，遗弃我，杀了我，法律也不该管了？

外婆：……

我置气道：那现在我把命还给她了，岂不刚好。

外婆气道：你这死丫头，怎么脑袋转不过来弯呢？

我嘲讽道：如此说来，外婆的儿女挣的钱也该都是你的，他们给你了吗？他们住着楼房，却让你住在茅草屋，这不是倒反天罡吗？

外婆叹了口气，骂道：一群白眼狼，我当初就不该生他们。

这话和母亲常骂我们的话如出一辙，我暗自腹诽：我还不想被她生呢。

我继续探讨戒尺和棍棒的不同：老师的戒尺可以忍受，只在皮肉；母亲的棍棒是下死手的，有时候打得不巧，真的生疼，能把人痛死。

外婆说：不痛怎么让你记住错误？

我说：老师的戒尺能让我清楚地记住具体因为什么。违反纪律，作业没写，或者古诗词默写，因哪个字丢了分数，我现在都能记得。可是母亲的棍棒只让我记住了疼、害怕和委屈，因何而打大多却反而一点也不记得了。

我一一举例：小时候屁股被打开花，伤口像一个一个张开的小嘴，因为什么，不记得了；在客厅罚跪，我一直哭，因为什么我不记得了；气喘吁吁追不上我那次，为什么打我，我也不记得了；大姐二姐被打那么多次，是因为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外婆打断道：那就是打得不够，没打怕，没打疼。

我着急道：什么呀？外婆你怎么不讲理呢？没打怕我为什么自杀，没打怕大姐二姐为什么离家出走？

外婆说：你大姐二姐离家出走那是小孩子家家不懂事，跟大人置气罢了，哄哄也就过去了。父母打孩子不是天经地义吗？这天底下哪有父母不打孩子的？棍棒底下出孝子。只有你这个不孝子，丧良心，拿自己的生命相要挟，吓唬谁呢？

我嗤之以鼻：那父亲自杀呢？您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吧？长辈们闭口不谈是给母亲留个面子。谁受得了她那喜怒无常的暴脾气？

外婆怒了：你父亲自杀了，你奶被你妈逼死了，你们姊妹死的死，逃的逃，都是你妈的错，全家就你妈一个恶人！你们就没有一点错！

见外婆暴怒，我只好服软了，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说往事而已，我也没说谁对谁错啊，你一直说我们错了，该骂该打，我还不能争辩几句吗？

良久的沉默，外婆唉声叹气，我也没再说话。我觉得也不必再往下说了，起身准备告辞。

外婆问：你去哪？

我说：我出去看看父亲怎么样了，他有没有发现我在卧室死了。

外婆说：别去了，你已经死了，去不了人间了。

我说：那我去看看下辈子投什么胎，需要攒多少钱。

外婆说：等会儿衣帽官人会主动来找你跟你说的。

我说：那我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挣钱的法子。

外婆说：你就这么不想陪我？

我说：不是。

外婆说：衣帽官人来找你之后，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我问：为什么？

外婆说：每个人死后都能和自己已故的一个亲人见上一面，然后衣帽官人会带他选择去处，有的去天堂，有的下地狱，有的还要重新投胎，之后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所以……趁这个时间，就陪外婆说说话吧，外婆不和你吵了。

我摩挲着自己的手腕，不知道说什么好。本想满腔委屈，一吐为快，可是外婆根本无法理解。她软语请求，我又于心不忍。外婆一生孤苦，死后还一直承受着胃癌的折磨，现在我还和她置气。

我想我们隔了一代，有点代沟很正常。毕竟外婆那代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既然暴力在她眼里是正常的，那我就换个方式，说说其他的吧。

我说：那我就随便说，不和自杀对错扯上关系，我们也别恼火。

外婆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