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月楼里,只见凭栏处,顾知程一袭白袍,身姿挺拔,那墨色革带束缚着他的窄腰。他的神色冷肃未收,目光凌厉,将温府的动静尽收眼底。
他不希望娘子今日会来温府。
过了一刻,滚滚黑烟就往天际涌去,这是温府走水了。
这黑烟,倒是让不少路人停步观看,看着看着便聊起了温府的闲事来。
就在此时,马车停在温府门前。刚刚停稳,车厢里的人就快步下了马车。
那人穿了一身碧色衣裙,这恰恰是今日他亲眼见她穿上的。顾知程皱着眉,眼睁睁看着那抹碧色身影急急朝主院而去。很快,他就瞧不见她的踪影了。
而他的下属就趁乱越过小门,彻底消失在集市。这场预设的杀局,也因她的前来而有了谜底。
顾知程伸手摸着被人抓伤的脖子,那双琉璃般的眼眸,也染上了几分怒气。
他不懂娘子为何总要护着那人,明明这一回,她可以不插手,只要任由那人消失。为何她总要因温盛彦之事而处处瞒着他,处处阻挠他。
她为了护温盛彦周全,甚至将府中护院全派遣到温府。
那他们在她的心里究竟算什么?
顾知程心口钝痛,连气息也像是被人随意操纵那般,许多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他也不得不承认她向来无利不起早。恰恰因此,有些事情,他真的不敢去细想……夕光里,顾知程那双眼睛有太多情绪涌动,不过片刻皆压在深渊底下,只有寒气不断往上冒。
这青天白日里,他如同鬼魅一般,悄然离去。素月楼的雅间,香气袅袅中,房门也打开着。此刻室中再无一人,只剩下珠帘猛烈摇动的声响。
“老爷,妾身来服侍您用药。”
梅夫人坐在榻上,给温盛彦腰间垫上一块锦缎檀香软枕,方便他服用补药。见他这般遭罪,梅夫人的心中到底有了几分踌躇,捏着药勺的手也微颤。那盛着汤药的瓷勺刚送入那人唇中,梅夫人又深深瞧了几眼正在吞咽的夫君。
借着昏黄夕光,穿过他如今褶皱的皮相,想起他们旧时的温情。这一时间,梅夫人眸中的泪水冒了上来,“夫君,我有一事未曾告诉你……”
梅夫人的话还未讲完,温盛彦的目光就已经移开,只瞧着室外来人。不过一眼,他便招呼温轻澜坐下:“静颜,你何时来的?你又何时将护院放在温府,让他们能及时救了为父一命。”
如果说前一句,温盛彦的声音还算亲和。那下一句,他的话便透着几分不满。那双苍老的双眸,也没了刚刚与梅夫人相见的温情,随意把玩着手中的佛珠,笑容却充盈满脸,俨然一只盘踞山头的笑面虎。
温轻澜先是瞧了一眼默默喂药的梅夫人,碧色衣裙微动。她缓缓来到他们面前道:“父亲何须对我客气,毕竟我自小便长在温府,得您庇佑。我自然要对他更关心些。”
温盛彦频频点头,攥着佛珠的手轻轻一挥,对一旁的侍从道:“还不给五小姐添茶?真当自己是主人了,忘了你身为仆从的身份。”
他说这话时,梅夫人的目光落在了温轻澜的身上,有些发怵。她见药已经服完,此刻也想寻个好去处歇着,不愿提起刚刚之事,免得再惹出风波来:“既是如此,妾身便不打扰你们父女相谈。我去婉婉闺阁,替她打点一番。”
“此事不急。”温盛彦伸手制止梅夫人的离去,目光依旧瞧着温轻澜,“既是静颜的护院得力,不妨就将他们都留在温府。为父实在是不愿见今日之事再发生。”
“父亲愿意就好。”
“很好。”温盛彦瞧见她半分不惊,依旧是温柔沉静的样子,心里却连连冷笑起来。
“五小姐,请用茶。”侍从这时突然而归,将茶盏递到温轻澜面前,便悄然而去。
温轻澜捻起盏盖,茶盏中茶香瞬间漫至室内。日落西山,以至于室内也昏暗了一些,周遭只有佛珠转动的嗒嗒声。
嗒,嗒,嗒,她在心里数着。这道声音像极了野兽进食的咀嚼、吞咽声。温轻澜端起茶盏,正想饮的时候,突然蹙起眉头。
她望着温盛彦问:“不知父亲曾与何人结怨,才会闹了今日这一出。您可需报官?”
梅夫人长睫颤动,白了温轻澜一眼,随即身躯颤了一下。她就朝温盛彦眨了一下眼,手也攀上他的胳膊。
温盛彦也晓得这种事儿牵扯颇深,他一时半会儿还真不愿轻举妄动:“一些小事罢了。”
“这样?若父亲需要静颜必定如往日那般竭尽全力。”温轻澜将他们的话收入耳中,又再度嘱咐起他们来,“我们是一家人。对了,六妹那处可还妥当啊?”
“夫君,婉婉一事,可有商量的余地。她毕竟是我们亲生的孩儿了,那位夫婿并非良人。”梅夫人此刻愧意不存,用着帕子拭泪。他竟要再度逼迫她的婉婉。
温盛彦听见此言便觉得糟心,肥肉在前,他又怎肯放过:“你刚刚就是想要问我这些嘛?梅儿,他们婚约已定,我们如何能毁啊。”
梅夫人的抽泣声不止,温盛彦也如往日那般强硬:“那些不过是传闻罢了,那郎君仪表堂堂,富而好礼。旁人想求这门好婚事,如何也求不来。再说婉婉吉人天相,自是比那些薄命人有福气。你我能得此良婿,又怎能盲信外头那些流言,生生毁去这桩好姻缘呢。”
温轻澜静静坐在一旁,看着这出好戏。
“罢了,她们都愿意的事儿,你也莫要插手了。”温盛彦冷眼看梅夫人,见她这般胡蛮难缠起来,实在有些不耐,“静颜,你得替我说句公道话。我何曾亏待了你们?你们每个人都是享尽荣华富贵,夫婿不过是短命了些……那好歹也没被旁人欺负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