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处山涧中。
陡峭的崖间泄出一股汹涌的冷泉,自百丈高处倾泻而下,水花不断脱离本源,在空中飞溅,鸟啼声在这幽谷中显得格外空灵。
蛟龙伏在河中,任由冰冷的瀑水拍打在它的鳞片上,激得它身上以及周围的鸟雀乱飞。
陈昭从蛟龙头顶上跳下来,取下湿润的斗篷,给了它一个刀眼后不再去理会这些小恶作剧。
他双手合一,将灵力凝聚在掌心,顿时有一阵热浪自他手心涌起,热浪带走将谢未谢的花叶,甚至逼得蛟龙往后挪动巨大的身躯,引得它不满哼了声。
陈昭瞥它一眼,淡淡道:“抱怨什么,方才是谁差点失控了?”
蛟龙又哼一声,在陈昭开口前猛地甩动身体,将身上的水一并甩给陈昭。
陈昭却不受它影响,手中依旧凝聚灵力驱散身上又多出来的水。
只见点点水珠从他的衣服以及发间脱离出来,悬挂在他周围,末了又凝聚在一处。
陈昭暗暗发力,指挥水团袭向蛟龙,蛟龙被打得措手不及,不满吼了起来。
“嚷嚷什么?若是你惊动了山间的明视道人,我可不会再护着你了。”
闻言,蛟龙立即噤声,整条龙都焉了下去。
陈昭嗤笑一声,道:“还真是怕软不怕硬。明视道人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你眼光变了,变得挑剔了些。谁叫你当初要招惹明视的?如今你已然成了明视的死对头,又有哪个会给你好脸色?”
长叹一声,陈昭幽幽道:“龙性本淫,难得有一个专情的……害怕兔子厌弃自己,可惜明视早已摒弃七情六欲,只听穆芊芊的话。”
蛟龙无力的趴在河中,微微吹了口气。
陈昭有条不紊地捻起又粘在衣服上的花花草草,道:“怎么,你也想学你爹那一套?若真是如此,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蛟龙低吼一声,陈昭的动作一顿,随后沉声道:“他不是我父亲,我早就说过了,我生父名为昭语,不是那什么夜于桑。”
它摆了摆尾巴,忽然间感觉有个小东西掉在自己的身上,看见那东西的模样时它内心笑了笑,悄悄将这小东西藏了起来,随后提高了声音又吼一声。
陈昭皱眉,将手上的花草枝条扔向蛟龙,冷冷道:“我们自然感情深厚,方才只因我未露真容,她自然认不出我。倒是你,险些坏了事。”
蛟龙眯了眯眼,冷哼一声。
闻言,陈昭戏谑道:“你一条活了千年的龙还跟四个小东西过不去,心眼也太小了。莫非你是指望明视图你脾气古怪还是图你那石子儿大的心眼?”
蛟龙一听,顿时恼怒起来,正要发作时又冷静下来,它稍稍仰起头。
陈昭见状立即向后退几步,警惕地看着它。
然而蛟龙又颓了下来,哼唧几声。
他耳根子红了红,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道:“求学时本就是我真正的模样,何来特意变化之说?”
虽看不到陈昭面具之下的表情,蛟龙大抵也猜到了几分,见着陈昭灰白的长发变为青丝,于是又呲牙白了他一眼。
陈昭眼睛看向别处,故作淡定道:“只是如今要隐藏身份,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罢了。好在我也不曾引发何种祸事,也不曾……”
似是想到了什么趣事,他低声一笑,继续道:“不曾初次化形就无法控制身体,掉进人家兔子窝里去。”
蛟龙的爪子不自然地蜷了起来。
“不曾一而再再而三地误入明视的……”
蛟龙环成一团,好似一句话也穿不过坚硬的鳞甲到它耳中。
“罢了,不拿你当笑话了,今日的安排大概是作废了,全是你那什么不晓得从哪本话本里看来的馊主意……”
陈昭还要说,余光瞥见蛟龙用尾巴甩来一个白色的小东西,陈昭伸手接住那个物什时听到了蛟龙的嘲笑声。
他握着那只有一道细长的剑痕的白玉瓶,眸色又暗,许久才低声安慰自己:“只是我未露真容罢了。”
手上的力度却大了起来,那道裂纹不断蔓延到瓶身的各个角落。
最后,他又收了力,将这瓶子扔给蛟龙,道:“归你了。”
蛟龙“不情不愿”地收好白玉瓶,又哼了几声。
陈昭揭开面具,让其静静呆在头顶,面具两侧的流苏贴着长发下坠。
他伸出左手,掌心向上,旋即一幅长长的空白书卷自他掌心上的空间里飞了出来,再形如一条真正的游龙一般飞向蛟龙,绕着蛟龙盘旋几圈后不断收束,触及到蛟龙的鳞片时空白的书卷上显现出金色的符文;
又见蛟龙的身躯不断缩小,四肢五官脱去龙形,渐渐成人型。
若是忽略头上墨色的犄角以及脸颊上未彻底消退的鳞片与兽纹,谁又能想到眼前这皮肤白净如瓷、身着墨色泛绿长衫的七八岁大的娃娃原来是条嘴欠的蛟龙?
那长长的空白书卷正是化作娃娃身上的长衫与脖颈间淡淡的光圈,不消多久,这光圈又渐渐褪去光芒、墨蓝色的符文代替了鹅黄色的符文。
娃娃打量了自己沾了花草泥土的双手,全然没有注意到转身走人的陈昭。
待它反应过来时,陈昭已几步飞跃至小山顶上。
“喂——你走什么呀?”
“报酬已经给你了,我不走还等着你再从我这儿大捞一笔?”
娃娃努努嘴,但依然冲他笑了笑:“那就祝你万事顺利呗!”
难得听它说一句好听的话,陈昭轻笑:“多谢。”
“还算识相!”娃娃朝陈昭挥手告别,随后它凝聚灵力深呼一口气,刹那间就有无数的花叶充盈在这幽谷间,隐约又闻几分细微的龙吟之音。
接着,娃娃跑到湍急的河道边,纵身一跃后消失在绿叶之间,随着风与水的方向远去。
……
司月轻哼着前些日子听来的小曲儿,坐在岸边上将粘在身上的花草枝叶择干净。又见四只小狗儿在打架,她便动了坏心思:
将吵得最凶的那只拉过来,把堆放在一旁的花花草草一齐撒在它身上,末了还伸手弹了弹它的脑袋。
然而它们是不懂的,只是飞也似地跑进了花海中。
司月叹了口气,起身看向对岸:岸边尽是火红如丹的枫林与底下青翠的灌木丛,树枝上挂了许多或黄或绿的竹筒,随风而起时削弱了崖间的水声。
司月看着江面上那座木桥也随着水流与风势轻轻摆动,怀疑是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后再去细看,只见木桥正好端端地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她轻“啧”一声,忽略悯离剑柄上残余的白瓷粉末,反手握住悯离的剑柄用力掷向那座木桥。
果不其然,那木桥宛若一张柔软的布匹随着悯离的下刺而骤缩,集于一点下陷入水中。
是秋水长天卷。
司月抬手,扎入江底的悯离破水而出,秋水长天卷也随之解开束缚慢慢上浮重新舒展开来,最后恢复原样。
这秋水长天卷名取自外域长文中一句,由某隐士所创,只需向其中注入微许灵力便能长久呈现卷上景物,平时只做装饰一用,若遇紧急情况还能一充障眼之物。
司月眼前这秋水长天卷所现景色倒算上乘,美中不足大抵还因它仅是一幅残卷,未能将画像真真正正呈现出来,譬如方才那一剑就能让它原形毕露。
而那作为补充的落霞孤鹜卷仅那隐士所有。
司月心中颇喜:她拥有的落霞孤鹜卷早已堆积如山。
但是她不想也不能拿出残卷来补全这片天地景色,纵使渡河不成。
于是司月挽起裤脚踏入江中。
江底铺满了大小形态各异的鹅卵石,大片长满了青苔,些许底下藏着小蟹小鱼;
江水冰凉,才到司月的小腿处;江水平缓,全然不同于崖下那般喧嚣与湍急。
司月的裤脚挽上去了却又不时往下掉,趁她不注意就浸入水中,才走了十几步,司月便彻底任它在水中游荡,余心只顾及抚平被风吹起的发丝。
她往后看了一眼,忍俊不禁:
岸上四只小狗见她离开江岸,一个个都想跟上她,但似乎不曾碰过水,心中又焦急又害怕,急得在岸上团团转,又不时冲她叫几声。
吞枣则不知从哪儿寻来两个新鲜的果子,双手各抓住一个果子的枝梗后迈开小短腿跑向司月,随即听“扑动”一声,吞枣已跳入水中,借着漂在水面上的果子浮上水面,水底下的小短腿则费劲力气划动,慢慢游向司月。
也许是某个人因贪吃而犯了错,被惩罚后才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司月见四只小狗也一只接一只的跳下水、渐渐摸清了门路不紧不慢地游向她时才放下心来继续往前走。
水中的鱼儿仍自由自在地游着,似乎并没有因外来人的打扰而四处乱窜,只当是一大片青草飘到水面上然后随着江水流动,但那深信不疑的早游过来试图啄食这新鲜的“青草”;
反而吞枣与四只小狗所经之处不见一鱼一蟹。
淌过了江,司月扫视岸上景物一圈:自瀑布之下的蒙络摇缀再到面前的红枫片片,更深处渐接一大片青葱的竹林,随江水流向而看则又是青松、梧桐等,红绿交织一片,尽是生机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