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都完了。”小表弟又说。
冯华年干笑几声,不知道他姑姑给小表弟灌输的是什么理念,不过也不关他事。
“没什么值不值的,我生来就是这样。”他说。
拿过药,小表弟看冯华年又一屁股坐回医院椅子上,没有打算回家的意思,他就自己走了。
冯华年认真看完医嘱,想不留疤就要忌口,他喜欢的一大半都不能吃,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看完就没事干了,他开始想刚才小表弟问他的话,值不值,这个问题他一直都没想过,所以他也没让石头陪他一起回来,因为不管有没有石头,他都是这样的人,冯万盛憎恨的是他是同性恋的事实,不是他在和谁谈恋爱。
唯一后悔的就是他没料到他爸扬起凳子砸了他的头,他还以为他又会让他蹲下踹他胸口来着,头顶的疤消毒时疼得他龇牙咧嘴,如果石头在,他还可以寻求一点安慰,比如找个没人的地方欺负那家伙一通,或者让他抱着自己。
冯华年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一点,他得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回到家天已经黑透了,方桦和冯万盛的卧室关着门,只有方桦在客厅等他。
“你爸睡了。”方桦说。
冯华年在她旁边坐下,他知道冯万盛肯定没睡着,只是不想见他而已。
方桦那么坐着的架势让冯华年以为她要和他进行一场长谈,结果良久,方桦的严肃转为了难过:“冯华年,我太了解你是什么人了,所以我连劝你都不知道怎么劝。”
冯华年垂着头,他在家里一直是个相当成熟的人,连玩笑都很少开,他今天敢说出这种话,就证明他深思熟虑过,也想明白了可能有的后果。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方桦问他。
“大学,大一,”冯华年说,“一开始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认同我的性向,我也挣扎过,但是没用,我确实只会对男人产生兴趣。”
方桦开始慢慢揉着她的太阳穴:“你和那个人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年前。”
“以前谈过几个?”
“没有,我不敢。”
“现在呢,还谈吗?”方桦的问句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她不是在给冯华年选择题。
如她所愿,冯华年摇了头:“回来前我就和他说好了,不见他了。”
方桦给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你的工作怎么办?”
她耐着性子等了很久,实在是很久,墙上钟表的长指针一圈一圈地转,转了将近二十圈,冯华年才回答她:“等学校通知,如果结果我不能接受,我就辞职。”
方桦瞬间瞪起了眼,她压低声音骂他:“你说的什么屁话!”
“不是屁话。”
“你辞职了还有退路吗?”
“人活着怎么可能没有退路,车到山前必有路。”
冯华年说完之后想,如果他的学生这么和他讲话,他一定很讨厌,所以他说出来的话,方桦也表示强烈反对。
“你可以往别的学校调,辞职不可能,你是正式编,现在外面竞争压力多大你心里有数,你不当老师还能做什么?”
不当老师还能做什么?冯华年还真不知道,从小冯万盛就是把他当一个老师来培养的,连他在给小表弟补课的时候,冯万盛都不忘教他应该如何高效讲题。
“我是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当了老师,我以为我能当个好老师,可是我搞砸了,我不管调到哪里,这件事都会一直跟着我,”冯华年说着说着感觉自己的想法也清晰了起来,“这两天我一直在想,我对这个工作到底是什么感情,我能调到什么学校,就算侥幸回到一线教学,我依然要一辈子都小心翼翼,生怕一点风吹草动这事就又被翻出来重谈,那这个工作带给我的就只剩负面情绪,我到底能不能接受未来几十年都这样过活,我也怕自己是因为一时害怕想要逃跑,所以我说了,我会等结果,这段时间我会好好想,认真想。”
方桦从桌子上抽了张纸,擦了擦鼻子,她红着眼说:“你辛辛苦苦学了这么多年,最后什么都落不下,你甘心吗?”
“妈,我又不是死了,”冯华年没忍住笑,“我学到的永远都是我的,不会什么都落不下。”
方桦劝不动冯华年,冯华年在家待了两天,冯万盛对他付诸了绝对的冷暴力,他不和冯华年说一句话,不看冯华年一眼。
两天之后,冯万盛终于对冯华年开口了:“你收拾东西走吧,以后不要回来了。”
冯华年的事本来应该只有他们一家三口知道,可是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充斥着满满的‘不应该’,冯万盛觉得,这一辈子的脸都被冯华年给丢完了,他挺了一辈子的脊梁让冯华年在他们这个家族面前砸了个粉碎。
冯万盛是个绝对的犟种,起码在冯华年身上是,他和冯华年只有一个人可以让步,那个人只能是冯华年。
所以在冯华年按照他的要求执行之前,他不想再见到这个儿子,甚至连冯华年的工作他也不再过问了。
冯华年收拾东西回了省城,学校里的通知还没下来,石头给他发的几十条消息他只回了四个字——‘一切正常’。
那个五十多平的家里这两年添置了很多东西,冯华年想,或许从现在开始他就得在里面挑挑拣拣,哪些丢掉,哪些留下,哪些带走,哪些送给张明明,或者王征。
但是今天天晚了,改天再收吧。
他没什么胃口吃饭,晚上八点多,他站在阳台上拿了罐啤酒。
他冰箱里只剩下这最后一罐啤酒了,他把手机贴在耳边,听筒里是音质及低的花海,一句歌词还没唱完,丁海洋就接起了电话。
“下班了吗?”
“下了,饭都吃完了,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良心发现啊。”
他们两个聊了半个多小时,冯华年把手里的空罐子捏扁,问丁海洋:“海洋,你说,我这个年纪,去转行还有希望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断了,过了几秒才重新响起来:“怎么没希望啊,我跟你说,我公司还有两个大哥三十多转行的,现在牛得很,华年啊,只要你想干,只要有人给你兜底,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丁海洋在电话里大笑着问冯华年,是不是想开了,厌倦了千篇一律的生活,想到大城市里趁着年轻赚多点。
“嗯,”冯华年也笑了几声,“谁会嫌钱少啊。”
“那你快来,以前咱们寝室就你最会学,只要你现在还愿意学,就没有问题。”
五天之后,一个新的周一,学校的处理意见下来了,学校没有给他再面对学生的机会,冯华年被调到了一个行政岗,暂时负责采购核算。
张姐听到消息就下楼找冯华年,她看到冯华年正在打包行李就愣住了。
“张姐,”冯华年指指客厅东边那几个箱子,“这里面有些玩具和漫画书,送给张明明的,等下我给你搬上去。”
“你这是要走吗?”
“对,先慢慢收拾着,”冯华年笑着对她说,“我要辞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