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又下起小雪,云安城灯火通明,鼎沸的人声自远处传来时已渐渐歇去,叫人听不真切,恍惚如在梦中。
“真不敢信,前几日我还在溪林镇中看着秋槐成亲,今日便到了云安城住下。”
越流锦坐在堂屋内,看林淮清拿钳子生火,忆起往日入冬后常与秋槐生着火炉相依听雪,不免心生感慨。
林淮清放下钳子,将茶壶放到炉上温着,回她道:“今年怕是要在云安城过年了,明日可要与我一同去买年货?若是你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也可一起买了。”
年关要到了啊,越流锦摇头,自爹娘去世后,虽有村人看她可怜邀她一起过年,但她一概拒绝了。
她喜欢留在家里,对着爹娘的牌位絮叨许久,直到秋槐跑来非要带她去放鞭炮,她才肯走出去。
一路村人们瞧见她总要给她塞红包,吓得她躲到秋槐身后,在声声笑语中跑远了去……
越流锦不知道,陷入回忆的自己眼角眉梢尽是笑意,嘴角上扬,让人瞧着便忍不住心生欢喜。
林淮清亦然,他并未打断她的回忆,默默沏了杯茶,小口啜饮。
等越流锦回神,惊觉自己忘了回话时,赶忙红着脸道:“抱歉林公子,瞧我今日可真是奇怪,才离家两天,就总想起些过往的事了。”
林淮清放下茶盏,眸色温柔,“你第一次要离家许久,想念乃是人之常情。何况新年将至,家家团圆,游子便更易生出愁意了。”
还真是熨帖的回答,越流锦忽地有些好奇,“林公子不想家吗?”
林淮清眸光微闪,垂眼似要将眼前茶杯上的图案研究透了,沉默的气息自他身上缓缓蔓延开来。
“若是不便就不必说了,我们还是……”
越流锦察觉出不对来,正想换个话题时,听到他缓缓开了口:“我爹因政变而亡,娘殉情同去,家中留我一个独子。承蒙君主厚爱,得一官职,但恐落得和父亲一样的下场,又倦了朝廷纷争,索性便回祖地教书了。”
空气归于凝滞,任越流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找的如此合心意的夫子竟有如此遭遇,甚至还当过官?
“节哀。”半晌,她吐出了苍白的两个字,只觉脑中一片混沌,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林淮清轻笑一声,给她倒了杯茶,揶揄道:“爹娘早已故去多年,这声节哀未免晚了些。瞧姑娘心神不宁,莫不是纠结我做过官?”
越流锦偏头啜了口茶,没有言语,林淮清却看懂了。
“如今我已辞了官,和姑娘一样是布衣,姑娘无须谨慎,如往常一般相处即可。何况,姑娘可曾见我耍过威风?”
越流锦下意识摇头,诚如他所说,在他们相处中,他从未有什么架子,大多时候做事都亲力亲为,看他在溪林镇那么大一个院子里一个小厮都没有就知道了。
而且,他若是不说,她只怕永远不会知道他曾为官。如今他既做回了布衣百姓,她又何必在意过往,反坏了两人情分。
思虑清楚,越流锦很快恢复了自在,“自然不曾见过,倒是我多虑了,公子见谅。”
林淮清无奈一笑,转言道:“那姑娘现在可以告诉我明日是否有空与我出门吗?”
越流锦这才想起他最初的问题,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懊恼道:“瞧我,竟忘了告诉公子。明天我当然有空与你一起去买年货,不过我倒是没什么需要添置的。”
“姑娘不买些新衣吗?”
她果断摇头,“不用了,我带的衣服足够了。而且,我也没钱再添了……”
想到自己日渐瘪去的荷包,她的头慢慢垂下,有些沮丧。
一个荷包蓦地落到了自己眼前,她抬头,看到将荷包绳系在手上的林淮清,目露疑惑,“公子这是?”
林淮清另一只手抵在唇边轻咳一声,说道:“我忘了给你上个月的工钱,现在补上。”
越流锦慌忙摆手,“不不,公子说笑了,你能教我读书识字于我便是报酬了,毕竟说要替你做些杂活,结果却……”
林淮清及时打断她,“说好的雇你便要作数,钱自然也要给。”
怕她还要推辞,又道:“我还要谢过姑娘。毕竟在溪林镇时,我也没有相熟的人,只能一个人待在府里,因此每回姑娘来,我都满心欢喜。”
“咳咳,”越流锦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怎么从未看出林淮清是这样耐不住孤独的人?
明明齐晏还说他在书院总是独来独往,不与那些夫子们过多接触,还真是难为他想出这样的借口给她送钱了。
她偏头,眼神闪过一丝戏谑,“是我没有思虑周全,既然公子如此喜欢热闹,那我也就却之不恭,明日便拿这笔钱给你雇一群人来,陪你一起过年,如何?”
烛光一闪,她的手刚触到荷包,被他向后一躲落了个空,抬眸与他深邃的眼瞳相撞,“公子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