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夕绝轻笑一声,这次听起来不像装的,而是真的觉得好笑。
“你躲在我身后,是相信我会武吗?”
宋惊落摇摇头,说道:“我只是相信,表哥一定会有解决他们的办法。”
“既然表妹这样看好我,那我便想一个。我是朝廷命官,方才在船上可以将我的死归于意外,现在想杀我,他们背后的人怎么也要掂量掂量。但是表妹你就不同了,我若把你交给他们,我的困境就迎刃而解。”
“表妹觉得,这个法子如何?”
他笑吟吟地转过头,脸上的笑却带着冷意,像是真的在考虑要不要把她交出去。
刺客们得到了指令,手中的刀剑瞬间向他们刺了过来。
路夕绝抓住宋惊落的一只胳膊,将她向里一拉,让她躲过了一道剑光。
随即他轻轻一推,就将她推出了包围圈。
宋惊落借着他给的力施展轻功,躲到了巨石后面。
好强大的内力!
这样强的内力,她却一丝一毫都没有感觉到。
“走。”
他在打斗时蹦出这样一个字。
她猜想,他应该是不想让她看到他动武才让她赶紧离开。于是她刻意加重脚步,佯装自己已经逃了。
不一会儿,她又悄悄逃了回来,从巨石后面看路夕绝的情况。
他将那支玉箫握在手里,竖在身后,随后就与那些刺客打了起来。
他一个人,与二十几个高手周旋,还能打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宋惊落看着他旋转飞舞的动作,手中玉箫和他的青衫长发一起舞动。
她从未见过这么优雅的招数,比起最优美的舞蹈也不遑多让,就像金灿灿的阳光下,在花丛间翩翩起舞的蝴蝶,又像山间蜿蜒曲折的清泉,柔美中又带着几分能够穿石的力量。
他的招式如水流和蚕丝,一旦沾上就挣脱不开,只能任由自己被拖向他的领地,成为他的猎物。力量爆发的时候,那些刺客已经全无招架之力,全都虚脱一般躺倒在地上。
这时,星月忽然出现,扔了一把纸伞给路夕绝。他接过后立刻撑开,有无数暗器从伞骨中飞出,将那些刺客都射成了筛子。
雨水落在那把纸伞上,又慢慢滑落在地,仿佛那就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伞。
路夕绝撑着那把伞,也只像一个冒雨赶路的人,地上躺着的那些人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所有武器当中,伞是最难控制的。而路夕绝却能将它运用自如,说明他的内力已经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她直到此时此刻,才真正反应过来,自己今日一直都在被路夕绝牵着鼻子走。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个动作可能都是精心布置好的陷阱。
先不提他一个瞎子,又不爱凑热闹,为什么要来看花灯。刺客现身时,他说他只要一伸手,她就会死,之后又暗示自己知道了宋岸的秘密,为的就是激起她的杀心。若不是宋岸的事情阻止了她,她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如今他反倒还成了她的救命恩人,她不仅要为了之前想杀他一事感到愧疚,从此还欠了他的!
宋惊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越想心中的怒火就愈甚。直到一道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犹如一盆冷水,把她从头浇到底。
她转身,看到了路夕绝。他整张脸都埋在阴影里,浑身是血,像是半夜三更来索命的鬼魅,他凉凉地说道:“表妹,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人将自己内心的阴暗藏起来,一藏就是十几年。他装作一个风度翩翩的君子,骗过了所有人。可突然有人撞破了这一切,那这个人的下场,用脚趾头也想得出。
那一瞬间,宋惊落想了无数遮掩的话,却最终脱口而出:“表哥的玉箫竟然不惧刀剑,果真是好东西。”
好东西个头啊好东西。
都这个时候了,她竟然还关心箫的品质如何。
她在心里默默地骂自己。
路夕绝正对着她,嘴角扬起一个讥讽的笑。宋惊落见过很多次他笑,却只有这次是具有攻击性的,毫不掩饰的。
不再是他刻意装出来的温润。
这样也好,不然宋惊落光是看着他,都替他觉得累。不过麻烦的是,她的事还没处理好,难道真的要给自己再添一个敌人?
还是一个刀枪不入且深藏不露的敌人。
她不知道他还有多少筹码,毕竟他一个文臣,没有多少兵权,前世血洗皇城的时候,却突然冒出来不少党羽。
可她能做些什么?
拿钱财贿赂,他定然不稀罕,反而她还想从他那儿赚钱。他这人,又不好美色。做小伏低,讨好认怂,他也未必相信。她实在是找不到切入点啊。
她叹了口气,抬起胳膊,伸向路夕绝。
路夕绝察觉到她的动作,身子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
宋惊落提起袖子,握在手里,小心地替他擦去脸上的血渍。
路夕绝惊愕地愣住,一开始他只是想看看她想做什么,想来无非是想趁机杀他,或是想尽办法讨好他。可没想到,她竟然如此胆大。
惊愕过后,便是难以抑制的愤怒和厌恶。
他毫无预兆地退后几步,声音冰冷地质问:“谁允许你碰我的?”
宋惊落的手僵在半空,她有些悻悻地收回手,背在身后,她似乎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我这身衣服,新做的,出门前刚穿上,很干净。”
“表哥下次动手,记得小心些,别再溅自己一身血。”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
她走的每一步都像在赌,赌路夕绝不会拦下她。
走出很远之后,直到她回过头,已经看不到路夕绝和沂水河,她紧绷的弦才松下来。
果然,对路夕绝这样的人,还是得攻心为上。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格外羡慕宋明烟。如果能和她一样,拥有强健的体魄、拔树撼山般的力气,她便没有什么可以惧怕的了。
经过宋明烟的改造,她的招式已经不如前世那般阴狠,但这也就意味着,她没有从前厉害了。
前世苏琴亦不是她的对手,可如今竟也能同她打个平手。对上她,宋惊落能胜在对她的了解上。那那些她不了解的人呢?
她没有忧心太久,想到宋岸应该还在找她,便加快了脚步。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有几缕亮光透过云层,慵懒随意地打在路夕绝身上。他将双手绕到脑后,解下了眼前的布条。他双眼紧闭,似乎是适应不了周围的强光。
星月心下一惊,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路夕绝取下这布条了。
他把布条扔到星月怀里,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地说:“脏了,回去换一条。”
星月从远处赶过来,他到时,宋惊落已经走了。于是他问道:“大人,宋姑娘呢?”
路夕绝的神情带着些许玩味:“走了。”
“我杀人的样子,叫她看见了。”
星月皱起了眉。
若是被别人知道大人会武……
不仅会引人猜忌,日后行事,就多有不便了。
若是旁人看见了,杀了灭口就罢了。可偏偏看见的人是宋惊落。
“宋姑娘看上去是个知道轻重的人,应该不会乱说吧。”
路夕绝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玉箫,悠悠道:“在她乱说之前,我又无数个办法,叫她开不了口。”
星月忧心忡忡地说:“可她毕竟是……”
魏先生那边,他不好交代啊。
路夕绝打断他的话:“就算她是我亲妹妹又如何?挡了我的路,我也一样杀得。”
如今留她一条命,不过是因为她尚且有用。
星月已经预想到这个烫手山芋会有多烫手了。他在心里默默地盘算,要是有朝一日路夕绝真下了命令,他就派给晨晖去做。
***
冀州刺史范无量得知宋岸没有调令私自调兵,当即就带了几个人,来到沂水河旁。
“宋小将军人在何处?”他问那些忙碌的士兵。
他们正忙着救人和找人,看见他来,就对他翻了一个白眼,好像都不大乐意搭理他。范无量担任冀州刺史之后,明里暗里给他们使了多少绊子,他们心里明镜似的。
范无量见这些士兵不拿他当回事,不由得恼羞成怒,大声喊道:“宋小将军人呢?!”
宁卓见他发了火,便不好再继续躲着,他走上前,说道:“将军他不在这。”
“二小姐落了水,将军去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