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陶瑞谦。”
“是兄长的朋友?”
他已转身退远了。
陶洵没听到回答,看见自家庭院中一片明亮,落叶聚成一堆,连砖缝的苔藓都被狂风卷干净了。
袁景修将扫帚支到墙跟,开了一条缝的窗户里传来动静。陶洵摇着轮椅从门后转出,膝上置着一张蕉叶琴。
袁景修一手将琴提了起来,手指擦过弦发出一声铮响。“放哪儿?”
陶洵连忙阻止他的动作。“等等,琴不能晒太阳。”
“前几日兄长说音准偏了,我便重新校了弦。挂钩太高,我够不着。”
陶洵接过琴,竖在膝上,左手扶琴身,侧着头听弹响的弦音,右手卷着弦,细细地拉紧。然后袁景修捧着琴,挂回墙上。
“你兄长他,平时在家都做些什么?”
陶洵道:“从前他会弹琴,不过我也很少听见兄长的琴。”
“为什么?”袁景修有些好奇,难道他弹琴还要专门避开人?陶瑞谦怎么看也不像是清高的人。
“兄长喜欢在无人的地方弹琴。他说世间尽是蝇狗之辈,只有山石松溪才配听他的琴。”
袁景修道:“我怎么觉得他给人弹琴弹得很积极。”
“难道说你听过兄长弹琴?”陶洵含笑道,“那你一定是他很重要的朋友。”
陶洵长得和陶瑞谦像极了。
袁景修上前一步,正要否认,这时陶瑞谦回来了。
“洵妹!”
“哥哥,你回来了。”
陶瑞谦将她推回房中,再出来的时候,眉上凝结了一层春霜。
袁景修脑中还回想着他讨好谄媚的模样,与陶洵说的判若两人。
“蝇狗之辈?原来你心里还有点傲气。”
窗扉已经被重新合上。
“傲气有什么用。能换金银?还是能换前途?”
枯梅枝在他颧骨打下冷硬的阴影。
“红珊瑚是贡品,岁贡不过十余株。往年有一株流落到民间,如今在京城一个富户家中收着,而且是最珍贵的朱砂芯。”
知道了人和地方,那就再简单不过。
袁景修还没说话,陶瑞谦接着道:“这富户在朝中有些关系,只能巧取,不可豪夺。”
“听你这么说,你有办法了?”
陶瑞谦点头,缓声道:“离我妹妹远一点。”
五日后,一伙精通佛法的大师以招财开光为由,哄走了富户家中的红珊瑚。
待划去最后一个名字,陶瑞谦放下信纸,忽然犯了难。他斟酌道:“还有一块硬骨头。”
袁景修知道他说的是谁,是一个御史。他声量最大,一直咬着强抢民女的事不放,称冗兵过多,管理困难,因此裁军势在必行。
更重要的是,这个王御史油盐不进,没有任何爱好,也没有陋习,不收贿赂,不会变节,像一堵无缝的铁墙。
袁景修道:“连你也没办法?”
陶瑞谦犹豫地点点头:“他身家清白,行事端正,没有任何错处,难以攻讦。对面推出这么一个人,必是经过一番考虑。”
袁景修忽然笑了,五指握住拳,将一片枯叶捏得粉碎。“那就用我的办法。”
两日后,王御史夜中失足落水,彻底失踪。一个月后,河流下游发现一具肿胀的浮尸,面容损毁,身份难辨。
御书房,皇帝接到密报。
扫完短短两行字,梁衡就将那页短短的纸条拍在案上,恨铁不成钢,压怒道:“做事做得这么糙!”
门外太监唱名,宣陶瑞谦入内觐见。
陶瑞谦俯首拜曰:“微臣,参见陛下。”
他口中称微臣,并不符合明面上被免职的身份。当然,在座的两个人都知道内情。
胡泰清卸任前,曾按照命令训练了一批枭卫。这些枭卫都是四处搜集来的孤儿,专门负责监视官员,搜集情报。
在他卸任后,这些人就暂时转交到陶瑞谦手中。当然,在确认他能完全胜任后,陶瑞谦才会真正负责枭卫。
梁衡摸了一下耳旁的鳞片。他如今就算不动用影子,也有了新的力量,而且远比影子更好用。
陶瑞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轻,同时显得清晰。他的嗓音被掐在喉管最窄处,发出来的字句依然像刀刮过玻璃。
“微臣幸不辱命。陛下再也不用为裁军一事忧心了。”
梁衡闭了一下眼,高声唤道:“来人,上茶!”
随着茶水上来的,还有一卷纸和笔。陶瑞谦看见,便会了意。于是接下来的交流,他都以纸笔写就。
今日朝堂上发生了一件事。
关于强抢民女一案,作为主将的袁景修负荆请罪,声泪俱下。没想到朝中几个老臣都为他说话,就连一向咄咄逼人的御史也没了动静。
最后这件事被定性为偶发因素。皇帝要求他加强约束,便轻轻揭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