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数言,句句情真,字字意切,薄薄的一张纸在此刻似有千斤的分量。孙雪华久久不言,他与这位仙风道骨的前辈相处不多,可多受对方照拂,感激之情自是难以言表。他不免念起去世多年的师父,心下又是一片怅然。只是他并未表露太多,将那信笺小心收了起来,薛闻笛问他:“小雪,你打算给这把剑取个什么名?”
孙雪华注视着这把长剑,红梅映雪,清辉皎洁,恍惚间还能感受到隆冬时节,山下江水吹来的冷冽寒风,风中全是年少记忆里,那些灿烂明媚的笑脸。
“师兄。”
“师兄!”
“孙掌剑。”
“掌门师兄。”
“大师伯!”
“掌门。”
……
那声声呼唤,穿过漫长冗杂的岁月长河,犹如三月春风,拂开落满尘埃的旧门,催着那一支新栽的花儿生根发芽。
他先是孙雪华,而后再是临渊掌门。
是他要先成为这样正直、勇敢、善良、坚韧之人,而后才会成为被众星拱月的正道魁首。
李见尘,他到底能不能明白?
孙雪华垂眸:“就叫它,逢君吧。”
“嗯,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好名字。”薛闻笛故作深沉地摸了摸下巴,孙雪华低眉:“是重逢,也是初见。”
薛闻笛一怔,猛地反应过来:“哦~”
孙雪华抿了抿唇,岔开了话题:“说到这个,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个季节。”
“是吗?我怎么记得要更早一些?”薛闻笛揶揄着,孙雪华仍是面不改色:“先吃饭吧,吃完我们可以比划两下,新铸的剑,得开锋。”
“行,都听你的。”薛闻笛爽快地答应下来,十分有精神气儿。
孙雪华但笑不语。
可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面还是有几分挂碍,吃完饭,他就先去看了眼李见尘。那人已经起身,有些木讷地坐在床边,柔软的长发披在肩侧,三千愁丝如水泻,万般心绪在眉间。
孙雪华顿住脚,默然而立:“吃饭吗?”
摇摇头。
“还难受吗?”
李见尘脸色很不好看,跟个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得不行:“谈不上。”
他似乎还在和孙雪华较劲,可因为伤势未愈,倒不显得讨厌,孙雪华没有和他争辩,只道:“过会儿我给你送点热粥过来,你大病一场,要好好养养。”
李见尘闻言,看向他,忽地偏了下头,问道:“你的新剑?”
“是。”
“薛闻笛送你的?”
“是。”
李见尘心中愤懑,可又实在没有力气发作,眼神一沉,汹涌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他像是再次坠入幽深的江底,动弹不得。
孙雪华隐约猜到几分,轻叹:“我和小楼是挚友,但也仅限于此,你不要再对他怀有敌意了。”
“哦?孙掌门又怎知我对他有敌意?”李见尘声音很低,每一个字都像落在一团棉花上,没有半点力量。可孙雪华听着,又仿佛被撞了下心扉,那些原本被他压抑着的复杂情绪又一次苏醒,在这宁静的日子里,荒唐地生长着。
他清晰地知道,那是一种同情和怜悯,甚至再进一步,可以称之为一种,心疼与爱惜。
他注视着眼前人,有些心乱:“我看得出来,你并不需要明知故问。”
孙雪华微微蜷起手指,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李见尘注意到他的动作,脸上浮现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孙掌门这是想再与我说教一二?若真是如此,大可不必。”
话音刚落,孙雪华忽地握拳,可他神色未变,不曾表现出任何不满,李见尘便无法猜透他这个动作的意义,只是习惯性地露出自己的爪牙,戏谑着:“这是触到孙掌门逆鳞了?要教训我一顿?”
他以为对方会一如既往地训斥自己的狡猾、贪婪和无耻,可孙雪华并没有,他镇定地说着:“你不必和小楼争,你们对我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李见尘一怔,忽地眉头紧锁,郁气横生:“意义,意义,又是意义,我讨厌这种大道理,你还不明白吗?”
“我的人生信条就是这样。”孙雪华打断了他的话,“我所信奉的爱,就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全心全意的支持和贯彻如一的信仰,我告诉过你,如果想要与我同行,那必须接受这样的我。换言之,如果我变得不再像我,那你喜欢的又是谁呢?该想清楚这个问题的人是你才对。”
李见尘攥紧指节,冷笑一声:“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得到你,才最重要。”
“所以我喜不喜欢你,也不重要?”
“是。”
孙雪华低眉,像是早早预料到这个答案,很是平静,一点情绪起伏都没有:“但这个问题对我很重要。”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慢又坚定地说道:“你对我来说,是特别的。”
“尽管你这个人蛮横自负,谎话连篇,与我的信条完全背道而驰,但于我而言,你又实在难以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