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枭这些年四处流离精力不济,论手段战力远逊于花时情,但他用邪法不知招了什么邪物上身,一时竟分毫不落下风。
狂风卷起枯叶,如暗器一般锋利,所到之处无不摧折。花时情举剑念诀,头顶浮现一柄通体雪白的巨型长剑幻影,随着她剑锋所向,巨剑凌空劈下,庞然的冲击力令屋脊瞬间断裂坍塌,从中掉下一枚蓝金玉坠,正是万人争夺的佛母金印。
沈枭如癫如狂,仰头狂吼,全身黑气萦绕,化作一只狰狞恐怖的豺狼,扑上去拼命想要抢夺佛母金印。
花时情先他出掌,将那条妖雾缠身的豺狼打散了,不待回掌,指尖寒光一闪,一枚银叶子狠狠打出,嵌入堂中挂着的画卷里,恰恰钉在画上黑狼的左瞳中。
堂中那画卷有灵,画上黑狼被击中的左眼流血不止,沈枭嘶声惨叫,一只眼睛竟然应兆失明!
花时情顺势夺过佛母金印,唯恐夜长梦多,立刻施咒封印,将其收入怀中。
沈枭疯笑着抬起头,左眼中不停冒出鲜血,右眼却映出了门外一个少年的身影。
苏怀生脸色惨白地跪在地上,嘴唇蠕动,依稀是说:“……活该。”
沈枭阴森森地用独眼盯住他。
“苏家的小坏种,打小猥亵同门男子,受了家人一点责打就毒灭自己全家,比老子还该死,为何老子遭了报应,你竟还活着,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枭左眼鲜血狂流,右眼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怨毒咒骂。
“苏刹!你居然不死!你凭什么不死!苏家镇那么多鬼魂都没长眼吗!”
苏怀生从来没见过他这副凶恶骇人的模样,脸色更加煞白,但他的嘴角也不禁浮起扭曲的笑意。
这些年来,苏怀生就宛如伴着一条毒狼,虽然常常受到沈枭的虐待,但也因为这条狼够恶够毒,才让他从其他豺狼虎豹掌中逃脱。这人死后,苏怀生也不会好过,只此刻看着他被虐杀,短暂涌起了报复的快意。
虽然沈枭此刻拼死一搏,想要引开二女注意,将苏怀生行走江湖的另一个身份“苏刹”暴露了出来,但二女此刻只顾着收割沈枭性命和佛母金印,并不把苏家小毒物放在心上。
眼见花时情对敌沈枭并无悬念,白若然转身拎起苏怀生往后退了几步。
“你还是先站在这里,不要到处乱走,等结束以后本座再同你说话。”
苏怀生方才站得近,被这两个大能杀气波及,腿软得和面条一样,连连点头示意自己绝不逃跑。
白若然将将平复下心情,从怀中拿出一只蛊虫,一步步逼近沈枭,低喝道。
“你害我大哥……今日一一还报你身!”
蛊虫飞出,生生将那对灵目完好无损地从沈枭眼眶中叼了出来,鲜血汩汩流满沈枭脸庞,白若然用小木盒装起灵目,随后指尖闪出一柄小刀,她悲泣道。
“为医者不得起虐杀之意,若然愿折寿十年,暂破此誓。”
沈枭伏在血泊中,艰难抬起头。
“想不到我竟然死在你这软弱的女子手中!哈哈哈哈,天下这三年血海兴波,教人人都知邪术巅峰正是吾辈,我沈枭也算不世出的人物,时至如今才死,比你那死鬼兄长白逸骁划算千倍百倍也不止……”
话音未落,花时情一脚踢得他翻滚着吐血,装腔作势地居高临下教训他。
“住口!为人者,不可不敬天道之因果伦常,不可不畏邪道之暴虐凶残。不敬天,则无规束自我、主德修身之高义;不畏邪,则生与虎谋皮、恃强凌弱之贪念。此乃大道之宗,你这贪堕积恶的蠢人也配谈‘术’之一道?”
这一脚脱了沈枭的下巴,让他再也说不出来伤人的话语。
花时情刚刚收回佛母金印,正是心情舒畅的时候,虽说她这副假模假式引经据典的模样装得不行,但也是好心仗义帮白若然撑腰,卖她这个面子。
谁知正在花时情教训沈枭之际,看似温柔软弱的白若然忽然毫不犹豫出手,几支银针射出,花时情惊骇之下躲避不及,半边身子被她的银针钉住,登时也软瘫在地。
花时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若然从自己怀中取走佛母金印,此人的声音依然和气,却没什么温度。
“抱歉,沈枭的命是本座的,本座也要拿佛母金印去与明王交易,只得让太皇太妃白跑一趟了。”
花时情不敢相信此人退让胆怯的模样都是装的,但被钉住穴道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望眼欲穿地盯着白若然,无声地用脸骂人。
白若然面无表情摇摇头。
“看来千岁从我们少主那里学来的毛病不少,别的都不要紧,以貌取人这一点是最致命的。”
说罢她抛下花时情,一刀一刀狠狠向沈枭斩了下去。
血光飞溅,苏怀生以为其余人没注意到他,偷偷后退几步,接近道观门口时,连忙转身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凌晨时分,细雨突降,淅沥沥落得人心烦意乱,习习阴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枝沙沙作响。
观中凄厉的吼声持续了半夜,空气中的血腥气还未散尽,白若然捧着木盒,款款走出了妙音观。
“白殿主留步。”试剑阁主沈云不知何时守在妙音观外,躬身叫住了她。
此人像是在外候了一夜,神色十分疲惫,浑不似平日里的精神矍铄。
“沈阁主。”白若然也十分疲惫,勉强提起一丝笑容,“本座此来是为明王取回佛母金印,顺便帮兄长报仇,现在该回去向王爷复命了,不知阁下有何指教?”
沈云目光扫过白若然手中的木盒,低声恳求。
“家兄沈枭罪孽深重,合该就死,可我身为其弟,但求能留其一二尸骨,以慰先祖之怀。”
白若然猝然抬眼,眸中掠过一丝寒芒,她经此一遭,心神变得比从前更加冷硬,强硬拒绝。
“此盒中盛的是我大哥遗目,本座必不能将它给你,沈阁主,令兄今日灰飞烟灭之祸,你难道便没有一分规劝的责任?”
“……”沈云沉默俯首,片刻才道,“是我鲁莽了。”
“沈阁主未必鲁莽。”白若然轻讽,“沈枭能在此处藏匿至今,若无沈阁主暗中包庇,本座是不信的。”
沈云不再多言,算是默认。
白若然决然离去,不再多加理会。
天地暗沉,薄雨沾衣,沈云迈开步子,缓缓踏入妙音观,心中默默想到,自己为了宣武王宫,连兄长都可以牺牲,实在已经到了六亲不认的地步,他日引火焚身,还有谁会为自己而悲呢?
一路穿过西都北街,白若然抱紧了木盒,看向凌晨渐渐有了烟火气的街市,忽然鼻子酸涩。
但她强忍住没有流泪,暗道自己已经走上了这条不能回头的路,日后只能继续走下去。
尽管这条路上来来往往的皆是风流浪客,富贵散人,纵使她自命天边皓月,清风泊云,但谁又能不被无端的沉重宿命推着走,直到有一天同样化作路下的血腥枯骨呢?
白若然没有立刻回到宣武王宫与南宫少渊交涉,而是行至荒郊埋骨之地,眼看荒冢千里,英魂无数,不禁感叹。
“吾辈也只能如此了,不知后辈之中,是否会有心志不改、同道不孤之人呢?”
然而却无人能回应她,她的心志,是否也在麻木的仇恨中早已扭曲了呢?
白若然给白逸骁布置好灵位,一番祭奠之后,将木盒埋进了剑冢。她怔怔地凝视着坟冢,柔声道。
“大哥,十年前若然相送白衣亭,时至今日,若然再送你最后一程。”
她俯身拜了下去,长风吹过,草叶伏低,仿佛在向她回礼。
白若然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来,已恢复了平静,唯余一点晶莹的泪珠挂在脸庞。
既已破开杀戒,之后的事情,只会更加复杂,而且更加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