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亲吻声中,王得意伸出一只手,去拨不知何时已悄然阖上的帐帘,只见帘外一点橙红色的天光射进,原来此刻正是黄昏时分。
他听不见自己说话,自然听不见阿诵的回答。只看见对方朱红色的湿润嘴唇和被泪水打湿因此根根分明的睫毛,这令他的问题多少显得有些不合时宜起来。
“等——”他吐出含混的一个字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直觉这件事纯是阿诵要占他的便宜,若他还是八年前的他,还不知道谁占谁的便宜呢!罢了罢了,他长阿诵八岁,怎么要同他较这个真?他头脑混乱之际,见到阿诵唇齿张合,他竭力辨认对方的唇形,终于猜出,他说的是——
我今年十七岁了。
说罢,那颗漂亮头颅已经垂了下来,微凉的脸颊和额头蹭着他的颈窝,这一蹭几乎将他的魂儿也蹭出窍了,只剩下晕晕乎乎——古人说美色误人,实则不虚!他伸手一摸,摸到一个圆滚滚的后脑勺,不禁笑了起来,也学着阿诵的样子,用口型道:
小狗。
于是小狗在他的脖子上气恼地咬了一口。
床帐的帘子落了下来,随着床本身的震动而微微地摇晃,越摇越快,又越摇越久——久到红色的夕阳沉入地平线,久到月亮慢慢爬了上来。
月亮终于高挂于夜空之际,床帐的纱帘缓缓静了下来,唯有夜风吹送时,才被风静悄悄地掀起一角。
床内潮湿的空气之中,两个人依偎在一起。
“我去叫人打水……”少年人脸色红透,只看了爱侣一眼,就要下床穿衣穿鞋——王得意却不由得他,只是将他手臂一抓,阿诵便顺着他的力道重新倒回了帐子里。
只是脸儿依旧红红的,眼观鼻,鼻观心。
“睡了就跑?”王得意乜他一眼,嗓音中带着点使用过度的沙哑,“陪我待一会儿……”
阿诵轻轻地“嗯”了一声,这一下,连耳朵根也红了。
半晌,他突然反应过来:“你现在听得见了?”
“是啊。”王得意叹息一声,“太阳落山时我便听得见了。听见某人说‘对不起’,又听见某人说‘好爱你’,诶呀,那可真是……”
他话说到一半,阿诵已经扑到他身上去捂他的嘴,王得意不由大声惨叫道:“腰!腰!”
两个人闹了一阵,才终于静下来,躺在一块儿,说上一些正经话。
雪玉砌成的手指尖抚摸过爱人肩头的粉红色新疤,毛痒痒的,王得意轻轻道:“这是你刺我那一剑。”
阿诵低头在那道疤上亲了一亲。
他又偷眼去看王得意,只见他神色虽有些疲惫,脸色却重新红润了起来,稍稍放下些心,柔声道:“我这次回来,是带着几个大夫的……明日你休息好了,让他们为你调理身体,我不信不能去这个病根儿。”
“去又如何……不去又如何……”王得意自嘲一笑,眼见着阿诵的神色也黯淡下去,忙存心作一副垂涎三尺的色鬼状,找补道,“有这么个漂漂亮亮的红衣服小孩儿陪着我,我简直是百病全消!就算第二天早上蹬腿儿了也甘心!”
阿诵被他一打岔,不由得又板起脸来:“嘴上没个正经话!”
王得意嬉皮笑脸道:“我逗你玩儿的,人说祸害遗千年,我绝死不了的。”
阿诵道:“你最好是。”
王得意眨了眨眼,道:“你这么样关心我到底是死是活么?”
阿诵道:“全是傻话。”
王得意默默了一阵,说:“可是,我还是要向你道歉。”
“你不必道歉。”
“我……”
“你是想说,在明秀死后,陆之寒也……算是你的责任么?”
王得意默默不语。
阿诵继续道:“我非是为你开脱……只是,各人有各人的性情,因而各人也有各人的命数。不提明秀,光说陆之寒,他一生杀人如麻,树敌无数……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总将‘为了小棠’挂在口上,难不成,这些人都是为了小棠杀的?就算没有你,圣上也……”
王得意眉心一跳,只听阿诵继续说了下去。
“江湖武林早已被洗砚司消灭近半,尔后又被挑拨、收买,自杀自灭。你在关外的八年,武林早已凋敝……如今又闹了这么一场,民间怨声载道,舅舅乐得顺水推舟,就势裁撤了洗砚司,各归各的……”
这还是王得意第一次听阿诵议论朝堂,是了,他从来在庙堂之上有一席之地,只是他从不端身份贵重的架子,总是令王得意也忘记他的身份,把这个“世子”当成小孩儿来逗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