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卢蕤大早上一醒来,刚想抱怨暑热太重,踢了一晚上被子,结果就被雨点般的吻弄醒了。
卢蕤:……
“你马上要过我们在一起后第一个生辰了,”许枫桥抱着他发汗的身躯,“我已经想好邀请谁了。”
“你写好帖子了?”卢蕤起来穿衣,背后黏黏的,擦着贴身里衣,往外面套了件青衫。
卢蕤凑近桌前一看——
“怎么都是你的朋友,我生辰为什么不能邀请我的朋友?再这样下去,你自己设宴,我去净林书院自己吃碗面得了。”卢蕤不悦,他是真的很不喜欢许枫桥忽略他。
红色的帖子放了一排,像鱼鳞般摆在桌案上。
其实这些人也不一定和卢蕤不熟,而是武夫太多没一个文士,猜酒拳闹哄哄的,他又插不上话。
到底是给谁过生日啊!
冯碧梧在檐下喂鱼,“早啊两位主子,一大早起来这是怎么了?”
“小冯你评评理……”卢蕤就是生气,无名火到处乱窜,这时候渔阳王倒有些人厌狗嫌了。
“是啊殿下,我也觉得不太妥当。不如你听主子说说,想要请谁。”冯碧梧说着,撒进去一把鱼食,手劲儿太大,这些鱼食呈扇形散布,一大波鲤鱼瞬间蹭蹭冒出水。
有人站在自己身边,卢蕤的火更有底气,这时候看见许枫桥就恼,索性去后院洗漱了。
今儿自己梳了头,也不让许枫桥碰。
莫名其妙被嫌弃了,而且好像很严重。
渔阳王很慌。
于是渔阳王找到了霍大将军(今早刚封的十六卫大将军),想要交流交流相处之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霍平楚分析着,用小刀扎起一块甜瓜,和许枫桥双双坐在堂下吹穿堂风,“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别的地方让他生气了。”
“我……”许枫桥难得哑口无言,以往谁能说过他啊,“我想想啊。”
好像是有那么一次,他喝得微醺,把在场所有人都喝趴下了,回来后染着酒气,上来就想蹭卢蕤。
卢蕤把他推开,结果反被他扛在肩上,大步流星踢开房门,扔到床上就开始狂亲。
这时候卢蕤出乎意料很冷静,指着他的衣领,“这红色印子是怎么回事?”
“吃了樱桃。”许枫桥看卢蕤唇珠就像樱桃,这时候被推开,心正痒着呢,桃花眼半张,很是勾人,卢蕤信了,放弃抵抗,任由许枫桥撒野了。
然后第二天卢蕤不高兴了,指着红印子说那不是樱桃味,是胭脂味。
许枫桥对比了衣服的尺寸疯狂解释,说那是更衣如厕的时候穿错了,卢蕤半信半疑,但是难掩失落。
霍平楚拿刀的手微微颤抖。
“这个看起来倒不重要,诶,你说你帖子上邀请了谁。”
“也就你,李越川,慕容策,还有厉白杨。本来想邀请三娘的,但是三娘提前送了贺礼,忙得来不了,去找女英阁师父了,郡主也是。”
“你让我去却不让小楼去?”霍平楚笑容凝滞。
“你听我解释……”许枫桥心想他特么的真是,可能一大早起来神智不清,“我就是害怕我跟玉楼吵起来,阿蕤可能会不高兴……”
霍平楚拍了拍许枫桥的肩膀,“我理解,你不是大家族长大的,不明白大家就算性格不合也要互相面上过得去的道理。你想想看,卢更生也是大家族长大的,你做不来,他难道也做不来,你是不相信他?昨日他来骆府,帮我和小楼说和,让骆公心悦诚服接受了我,怎么,你觉得他会搞不定你?”
好像对哦。
“而你和小楼不睦,我也不能因为小楼就说你的不是,更不能因你而责怪小楼,我只能从中调解,你能明白吗?小楼是更生的朋友,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也成熟些。”
霍平楚差点就说“好歹学学我”了,心道这许枫桥还真是,为人处事由着性子,有时候不带拐弯的。
“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负荆请罪。”许枫桥在心里骂了自己快一万遍了。
“诶先别走,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和小楼过不去吗?”霍平楚哭笑不得,“小楼我理解,他因为你不告而别,说走就走,还编排他所以不待见你,其实这都是表象。那你呢?你是怎么一回事?”
“我在遇见阿蕤之前就……很不喜欢文人来着,那时候玉楼还是军师,克扣云台院的钱粮,你知道的,不给饭吃很过分的。”
霍平楚扬眉,“有这么回事?”
许枫桥心想你可别以为你那小楼对所有人都好了!话说到这儿也没别的好说,他站起来,甩了甩手,“走了老霍,生辰宴记得来!”
“我可是一定要带小楼的。”霍平楚咬了口甜瓜,灿烂一笑。
许枫桥没回头,摆手示意。
这厢渔阳王回来后人去楼空,无可奈何,只能去隔壁卢舍人的宅子。
卢舍人宅子大门紧闭,拴马柱停了匹马,许枫桥想都没想,敲着铜环,啪嗒两下,没人应。
“阿蕤,开门啊,是我。”
阒然无声。
卢蕤正在窗前比对着尺子裁纸,再用浆糊粘上硬木板,做成帖子。喜气洋洋的红色纸张,上面还有烫金纹路,是卢蕤前些日子向匠人讨来的技法。
他当然听到了声音,但他懒得开门。门房刚想去,被卢蕤一个眼神阻止了。
小阿六敦蹦蹦跳跳跑上前,“菩萨哥哥。”
“你来长安的事还没告诉理理,想见到理理弟弟吗?”卢蕤摸着阿六敦的头,心生喜悦,忍不住多揉了几下。
阿六敦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眸子干净剔透,“我,名字!”
阿六敦倒了些茶水到桌案上,用指头写了几个字。
金思梵
“新名字?很好听。”卢蕤听说过,阿六敦的意思就是金子,以金为姓,思梵为名,也算是贴合阿六敦的身世。
檀石跟在后面,刚刚掬水洗了把脸,两颊还带着些许水珠。自从剃度后,原本的头发变成了甑光瓦亮的脑门儿和几个戒疤,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先生。”一袭白袈裟的檀石捧着盘葡萄,“休息会儿吧,帖子不急着写。”
敲门声越来越急了,大有一种下一刻要破门而入的架势。
“要开吗?”檀石问。
阿六敦眼巴巴看着卢蕤什么反应都没有,依旧握笔写字,古井无波,“不用。”
其实不开门,许枫桥翻墙也能进来。
果然须臾后,许枫桥轻功跃入,他等不及了,生怕那匹马是裴顗的,卢蕤不会真为了气他所以跟裴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但只要有过先例,许枫桥就忍不住猜疑。
花草葱茏,树影婆娑,斜光下照,卢蕤正低头写字,格外认真。旁边的檀石和阿六敦沉默无声看着,就当许枫桥没进来似的。
许枫桥在树边站着,檀石也不憷,“你怎么翻墙过来了?像贼似的。”
小桥这时候从草丛里钻出来,轻快跑向许枫桥,尾巴尖儿向下曲了一小截儿,被许枫桥一把抱起,“小桥这几天吃了不少好东西啊,都吃出小肚子来了!”
檀石:……
“你们先去后面休息吧,舟车劳顿,我跟他说。”卢蕤扶额,让仆人把檀石和阿六敦带去了后面的客房。
此刻二人隔了窗户,海棠花谢,落下几片叶子,飘到桌上。
“阿蕤。”许枫桥直接入了里屋,拽着卢蕤半披散的头发丝,“我错了嘛,你要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意,就告诉我啊,别不理我。”
“你刚刚从墙头下来的时候可不是这种神情,是不是觉得我会和裴遂安在一起?”卢蕤目光如炬,看得许枫桥是如芒在背。
太聪明又点破心事,许枫桥羞赧万分,“呃……”
“你不是说有什么不满意,就告诉你么?”卢蕤乘胜追击,让许枫桥节节败退,“哦,我还打算邀请裴遂安来生辰宴。”
许枫桥狠压怒火,表现得不大分明,感叹自己真是他娘的宰相肚里能撑船,“来就来呗,没什么,你朋友嘛。”
“其实,当初如果不是遂安,我这双眼估计就没了。”卢蕤不经意拂着碎发,“你也别太剑拔弩张。”
许枫桥这时候想起霍平楚那句话——
小楼是更生的朋友,不看僧面看佛面。
对哦,和程玉楼一样,裴顗在卢蕤看来就是朋友,许枫桥忌惮裴顗做什么?要是卢蕤真的对裴顗有旧情还轮得着他许枫桥?明显是绝无可能的!
实际上就算裴顗真有什么念头,许枫桥也会第一时间与此人划清界限——所以许枫桥啊许枫桥,你在怕什么呢?
武功,打得过。
身高,压得过。
容貌,呵,让卢蕤一见倾心岂是开玩笑的?
逻辑自洽后,许枫桥的怒意消失无踪,“好,那就让他来吧,你想邀请谁就邀请谁,不用在意我。我去问了问老霍,他说你应该有自己的朋友圈子,而不是一直跟着我出去,我想着,你不想去王府跟我一起住估计也是这个原因。没关系,有矛盾很正常,说开了就好,下次不许自己一个人生闷气了哦。”
卢蕤默默点头,捡起一张名单,“具体,就是这几个人,不用太多了。”
裴顗程玉楼 霍平楚慕容策独孤理厉白杨檀石阿六敦
“好。”许枫桥无异议,抱着卢蕤的腰就又要亲热,蹭着对方脸颊在耳边轻声道,“以后不许这样了,我哪里做得不对,你就告诉我,我小时候就一直不按规矩来,两个师父都深恶痛绝,他们都说我以后要是有媳妇,那我媳妇就倒大霉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媳妇除了主持中馈,还得帮衬着人情往来。”许枫桥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以后负责做饭,你帮我人情往来吧,那些弯弯绕我是真不明白。”
“真怕有一天你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钱。”
“我确实被别人卖过。”许枫桥猝然道。
卢蕤:……
卢蕤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我真该死啊”。
卢蕤的生日如期而至,许枫桥亲自操刀整个宅子的布置,结果因为太铺张了被卢蕤勒令停止。
没什么,就是买了彩绸和花灯,以及十几缸睡莲。
彩绸是夹缬的,八角花灯像一棵树,有卢蕤那么高,四周垂下璎珞,每一面都有镂空木雕,和金银平脱,顶端是塔顶状,还系了个极其好看的蝴蝶结。睡莲则是凌云观移过来的品种,以花期长和花盘大的优点在大周权贵阶层广受好评。
据匠人说是渔阳王亲自系的。
这样的宫灯有四座,除此之外,渔阳王还搜罗五湖四海的奇珍。
其一是犀角杯,由一整只犀角制作而成,上有雕刻纹路,选取了卢蕤最喜欢的《洛神赋图》,裙裾飘扬,正好和犀角的纹路暗合。
其二是纹银酒壶,有巴掌那么大,形状略扁,上有泡桐花纹,轻盈便携不漏水,可放果饮也可放酒水,实在是外出储水绝佳选择。
其三是大珊瑚。这珊瑚产自百越之地,据说能在暗夜发光,有个雅称为“烽火树”,在晚上熠熠生辉,就像燃着似的。
其四是辟寒金刀。这把刀的来头不小,虽说只有一只手的长度,宽窄像竹简似的,由于金子质软,平时只能用来拆信件、解绳结,但据说是三国时期宫廷中遗留下来的辟寒金所制,由此身价倍增。
往后就不说了,反正大大小小加起来二十四件,跟古董名家展览似的,慕容策和厉白杨下巴都快掉了。
厉白杨:“我的天啊,这是把从出生到现在的礼物送齐了?”
慕容策:“可能……是吧。”
二人纷纷看着手里的礼物,一方砚台,一本古籍,在琳琅满目的二十四奇珍异宝前黯然失色。
此时此刻两个语言不通的孩子靠着唯一共通的大周官话(其实也不会几句)在院子角落玩开了,阿六敦甚至拆下红绸,往独孤理头上裹。
“理理,小姑娘!”
独孤理解了红绸子,小脸一红,“理理不是小姑娘!”
这时候年长的许冲就站了出来,“不要吵闹,我们去别的地方玩,我给你们俩买糖葫芦!”
小孩子的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听有糖葫芦吃就一溜烟跑远了。
檀石送了个檀香手串,据说大师开过光,能保佑卢蕤无病无灾,仕途顺遂。
霍平楚和程玉楼一起来的,华灯初上,二人走上前,呈上一方漆木匣,“更生,我来迟了,这是给你的礼物。”
“多谢。”
卢蕤被许枫桥强行换上了红衣,和同样穿红的许枫桥站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办喜事。
程玉楼忍住平时对许枫桥的讥诮语气,“渔阳王倒是好兴致,专程换了新衣。”
许枫桥揽着卢蕤的肩膀,“当然,第一次过生日,得隆重些。反正我也不记得自己啥时候生日,干脆跟更生一起过。”
霍平楚悬着的心终于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