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八郎!”太后忽然唤住了他。
萧错转过身去,不知姨母要嘱咐什么。
“告诉你娘,我出不去了,你以后要好好照顾你娘,她……不能没有你了。”太后鬓边垂下几缕发丝,身形也隐匿在斜照的黑影里。
萧错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礼,跪下来深深伏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才吸着鼻子走远了。
大门重重关上,一个家族的时代也到此落下帷幕。
差不多到晚间了,萧错最近在母亲家里住,和裴顗的宅子挨着。刚用过晚饭,就看见裴顗背手在门口溜达,像是在等人。
等谁呢?裴顗能看得上的人还有第二个?!只是裴顗也忒不怕死了吧,不怕许枫桥提刀赶来啊!
萧错不怎么想跟裴顗打招呼,原因不外乎是从小接受了太多次“别人家孩子”的教导,一看见裴三就手忙脚乱自惭形秽。
裴顗长得也不差,人高马大的,虽说比许枫桥低了那么一丢丢,但在朝廷里已经算高了,至于长相……能和段闻野相比了。
也有好事者说陛下当太子的时候,东宫里一群养眼的文学侍从官,纷纷说干脆评个容止榜,谁好看谁就去。
前几天听母亲说,权贵里有几个家有待嫁贵女的看中了裴顗,托人说和,这人一概全辞了,问深了就说信奉佛法独身修行,反正只要你不想娶,有很多理由,别人也懂得都懂,不会深入去问。
反观萧错,门可罗雀,连个活人都没有,想起裴顗在晋阳那么落魄,萧错就觉得这老天爷真是不公平——明明大家一样在贼窝待了,为什么你裴顗就是风光无限升官加爵要跟你联姻的快踏破门槛而我却依旧……
一定是因为容貌!一定是的!
柳树依依,垂若丝绦,萧错躲在石狮子后,愣是不敢出来跟裴顗打招呼,上次那句“滚”还历历在目,这对萧八郎幼小的心灵来说是多大的伤害啊!
须臾,卢蕤还真他妈的走过来了!
萧错的第一反应是要不要告诉渔阳王来个捉奸在床,好好让渔阳王治治这裴顗!
“更生。”裴顗笑起来如涣然冰释,“我想着,你是不是快过生辰了?”
卢蕤眨巴着眼,“三天后,怎么了?”
“我……能去赴宴吗?”裴顗万分小心,哪怕在心中预演了无数遍否定的答案,却还是努力宣之于口。
卢蕤想了想,许枫桥能和慕容策、李越川喝酒猜拳,他请个裴顗不过分吧?再说了,裴顗做过错事也不假,不过危急关头也救了自己一命,也早就认了二人再无可能的事实。
这样一来抵消了,“你的伤好些了吗?是不是不能饮酒?”
“好了,早就好了!”裴顗活动着手臂,示意自己能毫不含糊地再来个剑花,“那个,悲回风还在我家,你要不要拿回去?”
拿,还是不拿?上次跟裴顗撑一把伞,许枫桥都气成啥样了。
卢蕤也是不大明白,为什么许枫桥有时候心眼会那么小,明明什么都没做,难道真的要自己一个朋友也没有,只能和许枫桥在一起才对吗?
不过悲回风也是父亲的佩剑……算起来是父亲的遗物,拿回去,理所应当。
卢蕤还没开口,裴顗就抢着说道,“那你生辰的时候,我把剑带去吧,就这么说定了!”
裴顗掩盖自己狂喜的心情,实则走起路来步子都虚浮了很多,一边走一边回头打招呼,他以前笑,嘴两边都不会有纹路,这时候笑得格外嚣张,法令纹极其明显。
卢蕤心想我说什么了吗?
忽然雷声大作,雨点噼里啪啦浇着土地,卢蕤又没带伞,只能闷头靠着柳树荫,丝丝缕缕夏雨掠过脸颊,带来些许凉意。
夏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卢蕤想着,也许一会儿就停了呢。
正这时,一个人的伞檐偏向了他。
“你又不带伞。”许枫桥佯怒,过度偏斜的伞檐,让自己的肩膀湿了一小片。
“我喜欢下雨。”卢蕤昂头呼吸着被雨无限放大的青草气息以及野花香和泥土香,“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场雨。”
当年,他在一场雨中,得到郭希善“信任与爱”的教导,或遍体鳞伤,或名声尽失,磨灭了他全部的傲气。
现在的一场雨,让他重新拥有了一切。
许枫桥偏过伞檐,轻轻抱着他,两个人靠得如此近,在灰蒙蒙的雨雾和泛起的暑气下,周围除了雨声便是心跳声。
许枫桥抬起他的下巴,轻柔地吻了过去。
“但这场雨,却绝不是我们的结束。走吧,我带你回家。”
晦暗天幕下,暑气夹杂着水汽,升腾的雾水,渐渐淹没了伞檐下两个人的身形,他们就那样一直走了下去,走到坊街的尽头,汇入车水马龙,芸芸众生。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