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蕤这才把自己的脸从卢元礼的胸膛前挪开,落下两道泪痕,刚刚他像黏在卢元礼身上似的。
“好。”卢蕤又哭又笑的,清秀的五官拧巴成一团。
阿简笑道:“小芦苇呀,以后要多笑,不能一直哭。别天天看书,多出去走走,你看你瘦的,多吃点东西。不是已经考上进士了么?阿娘不在,就不好好照顾自己啦?”
“我会的。”卢蕤吸着鼻涕,用手背一把抹过,也顾不得什么干净不干净、狼狈不狼狈了。
“你做得很好。”卢元礼爱怜地抚着孩子的头,“父亲为你骄傲。”
远处平坦的河滩,船上的渔民撒过一张渔网,唱着渔歌,而晨起而作的农夫,也扛着锄头,有说有笑朝田间垄头去了。
安宁平和,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卢元礼依依不舍,眼角垂泪,随着日轮自原野缓缓升起,他默念道:“是时候了。”
“不,不要走。”卢蕤拼命抓着卢元礼和阿简的胳膊,“我好久没见你们了,你们别急着……急着走啊……”
卢蕤呜咽着,哭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卢元礼当然也是不忍心,万般不舍,扶着卢蕤的手肘,“你以后不是一个人啦,小芦苇,以后的人生,要好好走下去。”
卢蕤痛哭失声,回过头,在桥的另一边,许枫桥朝他伸出手去,“阿蕤,走吧。”
卢蕤在卢元礼和阿简的身影随风飘散之前,强压着哭腔,“耶耶,阿娘,我会好好的,你们放心!”
卢元礼欣慰笑着,只能看自己的手一点点消逝,身后阴司使者站着,“你盘桓阳世,孤魂野鬼,也已有十数年,再不转生,就是魂飞魄散。”
“我……”卢元礼和阿简并肩而立,看着孩子走向许枫桥。
而许枫桥也双手作揖,深深鞠了一躬,牵着卢蕤的手,往另一头去了。
桥连阴阳两世,梦通过往今朝。
“我只是想再看看他。”卢元礼意味深长,朝转身挥手的卢蕤回以微笑,“看看我们的孩子。”
许枫桥和卢蕤的身影渐远,卢元礼跟着使者,和阿简一起往更深的黑夜走去了。而他们的身形,也似砂砾一般,自下而上,四散而逝。
醒来身旁已经没有许枫桥了,据仆人说,许枫桥去晋阳府衙了,特意做好了肉羹,让卢蕤一起来就吃,不必赶时间。
也对,欠下这么一个人情,他们自然是能稍微抬高一下姿态。
卢蕤穿衣洗漱,想起那个梦来,又哭得泣不成声。最终草草吃了饭,就打算出门。
这时候有人敲门。
“小师叔。”
门开了,是许元晖和唐景遐。
“元晖?进来坐坐。”
许元晖摆了摆手,“不了小师叔,我要和叔叔的灵柩一起赶去幽州,这儿有瓶新练好的白雪丹,你要是身子不适可以服用。我改进了药方,这次的药性没那么猛,也不会耗底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元晖面色极其沉静稳重,一点儿也没有之前的嬉皮笑脸。
也对,萧恪是他叔叔,萧恪一死,负责下葬的也只能是许元晖。
“叔叔说想把自己埋在落翮山旁,很久之前就跟我说起过。他还想把郁累堂交给我,我说我一个炼丹的,管不了那么多人,现在看来,你比我更适合。”
许元晖自袍子里拿出一本册子,“很多人手和产业都在上面,周慈俭也已经伏诛,现在只听你一个人的啦。”
卢蕤接过沉甸甸的册子。
唐景遐叉着腰,“道长,你要去幽州常住吗?”
“我一个凌云观的去幽州干嘛。”许元晖无奈道,“你也别跟着我了,去青松观照顾冲儿和理理去,我看你不是挺喜欢小孩的嘛。”
“我不!”唐景遐不讲道理地抱住许元晖的手臂,“我已经把冲儿和理理送到府衙去咯,你那位师弟很开心呢,看见冲儿就给了三串糖葫芦!”
“孩子不是这么养的啊!”许元晖怒吼,旋即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只好清了清嗓子,“咳,小师叔,总之,你以后是肯定有事情做了。”
卢蕤点了点头,一脸“我都懂我都明白”的表情,“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办事,我随个份子。”
许元晖:……
唐景遐笑着拍了拍胸脯,“我还没追到手呐!”又悄咪咪附耳对卢蕤道,“追到了第一个告诉卢先生!”
“好。”卢蕤忍俊不禁。
“你们为什么没人在意我这个当事人的死活?”许元晖欲哭无泪,让一个信奉独身禁欲延年益寿的臭道士坠入红尘就那么有意思?
他发誓那天已经把他和英琼的过往都告诉唐景遐了,并表示,你要是不膈应就随意,反正郎心似铁,一心只想独身。
孰料我们的小唐女侠表示:英琼是慕容欢的女儿,慕容欢是慕容策的哥哥,也就是说英琼是慕容策的侄女儿。现在慕容策是许枫桥的好朋友,许枫桥又是卢先生的夫君,这么说起来她的辈分要更大,长辈是不会跟小辈计较滴。
许元晖只当自己沾上个狗皮膏药,呜呼哀哉,任由唐景遐去吧。
作揖告别后,许元晖一摆拂尘,唐景遐秉持着“不拒绝就是不讨厌”的想法,跟在对方屁股后面。
“道长道长,你要回凌云观吗?凌云观还收女道士吗?再不济,我当个看门的也成啊,我比你们那些道士都能打哦!”
卢蕤望着两人的背影,情不自禁笑了笑。
正当他准备关门的时候,又有一个人叫了他的名字。
“卢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