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瞰着四四方方的城阙,穿过如织云烟,离那些争斗越来越远,如释重负。天地之间茫然无迹,九重云霄金光遍布。
所有的景象在天际虚化,时光迅速倒退,入仕后那些挫折、落魄往事都如齑粉消散,最后只剩下了净林书院刻着的“九思”的书桌,和旁边段闻野的座位。
上面没有刻字,只有一只很丑的鹤。
弥留之际,他听到了一声很好听的鹤唳。
他哆嗦着嘴唇,赶在最后一丝意识消失前,喃喃道:“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
卢蕤小心翼翼探着鼻息,最终难以抵抗打击,坐在地上。
“陵霄……”
卢蕤把陆修羽的身子放平,头发也整理好,合上了陆修羽的双目,并用尽浑身力气,把陆修羽抱到了一旁的榻上。
死者应该被尊重,这是卢蕤的想法。
但当他从屏风后绕出来的时候,姚霁青已经退了出去,原地只剩下他和萧恪、周慈俭。
以及看事的冯乌鹊。
“好玩么?把人命当游戏。”卢蕤忿忿不平,“找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看,你之前是怎么对我父亲的?”
“人都想活,你父亲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一点儿也不想活的。我想过,他可能会给我埋点儿什么祸根然后报复我,事实证明也没有。”周慈俭指了指一旁空着的软垫,“你也想玩?”
“有一句话你说错了。”卢蕤站在原地,手抓着屏风,发白的手背皮肤下青筋凸起,“我其实一点儿也不听话。”
周慈俭来了兴趣,“哦?什么个意思?萧麟振,你听听,这小芦苇是真的很有想法。”
萧恪刚想起身,就被窜出来的冯乌鹊点了穴。
“别对孩子动手!”萧恪怒吼,他深知周慈俭毫无底线可言!
“不动手怎么可能,他都过了两轮本命年了,算什么孩子嘛。”
萧恪身体僵立,他想冲破点的穴道,调动内力,却因强行冲破的行为,嘴角流出血来。
卢蕤漫不经心走近,烛火很暗,看不清什么表情,冯乌鹊站在一边,像是佛陀旁边的行者,到底不动如山。
这就让周慈俭很放松,“小芦苇,你就不好奇,你父亲当年创造的郁累堂有多厉害?真的不想和我一同推翻那李氏江山?”
卢蕤猜得没错,周慈俭的愤恨来源于当朝皇室的不作为。之前翻卷宗的时候,他也有查过张又玄的来历,才知道这人是土生土长的晋阳本地人。
入仕不容易,在天下大乱的时候接过烂摊子,也正是如此,在改朝换代的时候,能接过晋阳府衙,继续当着府君。
内政有一套,对外马马虎虎,带兵打仗差点死在战场,用卷宗里的一句话是“败绩”。
说明不是一般的败,而是大败、溃败。当时兵部负责考功的就急了,败成这样,肯定得杀一儆百,别的不说张又玄肯定有些问题。
但在张又玄看来就很委屈,辛辛苦苦做那么多还亲自上战场,你们李家的皇帝说要杀我就杀我,凭什么啊。
后来,张又玄竟然被人放了出来,府君照做。
“你当初大败,而后还能爬到晋阳刺史的位子,是因为有人作保吧,是燕王?”卢蕤问。
“是,确实是李齐光。怎么了?”
“你为着李齐光的野心,不惜用故土来陪葬?”卢蕤声色俱厉。
两个人毕竟有年龄差,这种程度的威胁根本不是事儿。周慈俭微一皱眉,“什么叫用故土陪葬,谁说晋阳一定得姓李?我被流民包围的时候,李家的皇帝做什么了嘛?为什么不能姓张呢。”
“天下只能有一个姓氏。”
恰好这时风吹开户牖,哐当打翻了后面的竹竿,趁此时卢蕤迅速将悲回风拔出,站在周慈俭身后对着心脏的位置就是一捅!
须臾,停在对方耳边,轻声道,“张又玄,我没工夫陪你割据。”
周慈俭捧茶盏的手顿在半空,侧过头看冯乌鹊,“冯乌鹊,你……”
卢蕤的动作不可能瞒过冯乌鹊的眼睛!
冯乌鹊背叛了他!
背叛突如其来,周慈俭反应不及,只能看着白刃变成红刃,血水顺剑锋流下,在盘腿而坐撑开的衣摆汇成一股。
卢蕤刺的地方,和当年卢元礼的重合了。
剧痛随之而来,周慈俭浑身痉挛,身躯被撕裂,痛感顺着伤口遍布四肢百骸。
周慈俭提起青筋暴起的手,颤抖着指节,覆在了伤口。最终于事无补,喷薄而出的血液把他感觉的手浇透了,像瀑布一般,自窟窿里流出。
痛到麻木,痛到失去知觉,连痛觉都一点点遗失。
卢蕤其实不想杀人的,一旦杀人,就意味着再无后退余地,只剩下同归于尽的路子。他也想活,他想见到许枫桥,他还有很多事没做完。
许枫桥肯定恨死他了吧。
他闭上眼,已经准备好等冯乌鹊的补刀,脑海里闪过卢元礼的身影,当年未曾终结的罪恶,终于在他手里了结。
“那就……一起死吧。”周慈俭阴森笑道,四肢抽搐,整个人像是浴血修罗。
下一刻,冯乌鹊解了萧恪的穴道,“碧梧在外面,你去找他吧!”
萧恪忙抓住卢蕤,“走。”
然而在他们走了不到两步,门被粗暴撞开了,泠泠月光瞬间洒下,漫照出落下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