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羽不知自己该不该揽住段闻野的肩膀。
看看吧陆修羽,你好可怜啊,你到死前把自己折磨得奄奄一息,不就是为了让那人可怜你,你不还是跪下来求他了么?
空洞深陷的眼眶,濛濛泛起水雾。
“陵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告诉你,你就会觉得我以貌取人。”陆修羽轻笑,“好吧确实是。”
一旦面对生死,什么宿敌旧恨,都变得微不足道。陆修羽过去多年一直告诉自己,我应该恨段闻野,那是个利欲熏心和自己不同路之人。
仇恨竟然那么快就瓦解冰消,快得让陆修羽感到害怕,有那么一瞬,他像是回到了书院,回到调笑对方那句“月下看美人”的时候。
陆修羽恨段闻野的公事公办,不通人情,临了了,能得到段闻野一个“背绳墨以追曲”,也挺好的。
逆旅外,许枫桥捧着段闻野送来的“归义侯”印和敕书,“没想到段闻野跑这么快,还不忘把皇帝老儿给的东西捎上。”
“恭喜啊,现在封侯了。”卢蕤笑道。
“那有什么,李越川都说了,我一箭差点取了拓跋政性命,能封王呢。诶,你的告身文书里写了什么?”
“陛下还是执意想让我当中书舍人,亲自手书一封夹在里面,说之前的事都推翻了,让我心里不要有芥蒂,皇后也等着我回去叙旧。”卢蕤说起这些古井无波的,完全没有愿望达成的欣喜。
“现在燕王还在恒州被牵制着,咱们差不多也该去支援那头。”
许枫桥再明白不过,现如今烂摊子还没收拾完,燕王还在反着呢,周慈俭也泥牛入海,不知道哪儿去了,也就是忽然出现个周容,提醒他们周慈俭还在活动。
“嗯,今日宴饮你怎么不去?我听说府衙摆了宴席,晋阳打算出兵,要在饭局上把事儿说了,权当是践行。”
“我不想看见裴顗。”许枫桥直言不讳,“你总不能强求我。”
“霍平楚能率领定波军,还全靠裴顗的印。咱们和他互不相欠,你不去,他也没理由强行让你来。”卢蕤淡淡道。
“所以你告诉我,他究竟对你做了什么?”许枫桥气得要七窍生烟了,“他是不是趁我不在,对你上手了?”
对于这种事,许枫桥的直觉准得可怕,卢蕤总是不解释也不说,其实无形之中就是在肯定!
卢蕤心知肚明,再怎么搪塞,肯定是过不去的。
“你不能这样。”许枫桥顺手把印信放在一旁,箍着卢蕤的肩膀,“你生病受伤、被人……被人侮辱,都得让我知道!不是什么‘我不想让你担心’就一句话带过,说什么‘都过去了’。无论裴顗是伤害你或者别的,错都不在你,知道吗?哪有什么两不相欠,他欠你的多了去了!”
“我……”
“走,现在就去找他,把事情都说清楚。”许枫桥拉着卢蕤,往府衙去了。
冯乌鹊躲在门口的大槐树上,轻功跃下拍了拍手,身上还落了几粒槐花。
“还是这么急躁啊。”冯乌鹊望着二人远去的方向,自言自语道。
“阿兄。”冯碧梧此刻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周道长去哪儿了,你最近也不见人影……你当真要帮周慈俭?”
“我说碧梧,你能不能别老神出鬼没的。”冯乌鹊吓得大喘气,“我帮周慈俭那不是很正常,就跟你帮萧恪一样。”
“周慈俭和主上要做的事不一样。”
“可在我看来没什么区别。”冯乌鹊摊手,“你怎么在这儿?招安啦?”
“没有,帮少主保护陆修羽和段闻野。周慈俭让你来,是为着杀段闻野的吧?”
冯乌鹊正色道:“确实如此,段闻野害了主子好事,燕王造反提前了,朝廷甚至早做了准备,所以燕王才困在恒州迟迟难以南下。这厢许枫桥解了漠北之患,自井陉出兵,主子真是失策啊。”
冯碧梧抽刀出鞘,“我不会退让。”
冯乌鹊抬了抬眉,“我也没说让你退让。诶,这儿有封信,你交给姚霁青吧,说真的,我好奇姚霁青会怎么选。”
冯碧梧半信半疑接过信,“是周慈俭给姚霁青的?”
“是啊,陆修羽让人家姚霁青去漠北,现在跟着你们来晋阳,妻儿老小还在幽州呢,你们有一个管过人家死活嘛。我不会跟你打,我打不过你,卖你个人情。”
“什么?”
冯乌鹊摊开已经废掉的右手,他曾经也喜欢写字,所以用左手练剑,侥幸以此瞒过了萧恪,“我给他们两个人办事,本就难做,不像你,从一开始就跟着萧恪。你以为我不知道人不能事二主?我比你年纪大,怎么可能不懂。”
冯碧梧心里五味杂陈,“那你……”
“留条后路吧,万一我被周慈俭追杀,好歹在许枫桥和少主那儿有过人情,你们说不定还能救我一命。对了,你们要小心烈云郡主和周容,主子现在已经不怎么信我了,周容现在和主子走得近,那人更难缠,武功和你差不多,动起手来胜负难料。”
“我知道了。”冯碧梧话音刚落,推开逆旅的门,一只脚刚迈过门槛。
“碧梧。”冯乌鹊又唤住了他。
“什么?”
“你我兄弟,生于乱世,身不由己。我有今日,全是自找的。要是我真有什么不测,你帮我收尸,埋在江陵祖坟旁,就说我是不肖子孙,碑上也别写这名字了,写我族谱的名儿。乌鹊,不好听,怪丧气的。”
冯碧梧顿了顿,“你做过的事,我知道,少主也知道,他肯定有法子让你活下来。”
“我一个小人物,哪劳得动他少主大驾。”冯乌鹊转身欲走。
他们那样的君子,若是知道了我做过什么,只怕恨不得马上把我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