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枫桥拽着卢蕤,奔至府衙。
这时宴席还未结束,酒过三巡,霍平楚、程玉楼等都在席间,居于上座。裴顗则协助裴峥,问了些定波军的规模以及一些细碎问题。
裴顗本来还想问为何许枫桥不来,但霍平楚打着哈哈,只说许枫桥有些劳累,有什么他转告即可。
“您不能进去!”
“府君正在议事!”
门外侍卫吵闹起来,裴顗按了筷子,下一刻紧闭的门子就被许枫桥踢开,身后是十几个披甲执戈的武士,有几个还单膝跪地喊着“属下该死”。
丝竹管弦,戛然而止。
裴峥只看着许枫桥拽着面色凝重的卢蕤,朝裴顗走来,那势头分明是来兴师问罪的。
裴顗倒也不怯,站起身与其面面相觑。
“许枫桥!”程玉楼心道不对,必须阻止这人发疯,“你要撒丫子换别处去,别碍了大事!”
霍平楚也出面调停,“有什么好好说,别这样。”
“好好说?行,那就好好说。”许枫桥笑起来不减怒意,嘴角上翘,眼睛却瞪得很大,好像下一秒就能跳起来把眼前之人活吃了。
“我拼死拼活在前线打仗,赢了之后马不停蹄回来,不出意外歇息个一天就又该去恒州帮你们收拾烂摊子。我相信你们,才把我的人放在晋阳府衙,可是裴顗,你说,你是怎么对他的?”
武士不敢出声,纷纷退下,关上了门。
卢蕤长舒了口气,“许帅,你放开我吧,手腕都红了。”
许枫桥这才放开,转而一手揽住卢蕤的肩膀,“裴三公子,解释解释?”
“解释什么?说出实话来你受得住?”裴顗也阴恻恻笑了起来,“许枫桥,我欠更生的,但我不欠你的。跟你一见面,你是怎么对我的?后来我不计前嫌帮你作保,要不是我你能安安稳稳过了雁门关?我背着杀头的罪为你作保,而你呢?拓跋政怎么不把你碎尸万段啊!”
许枫桥面容冷峻,竟然笑了一声。
气氛逐渐变得诡异起来。
“我,碎尸万段?你和周慈俭,设下那样一个局,就是想让我死在战场上,是不是?为此,你们不惜和漠北人勾结!”许枫桥直言不讳,额角青筋凸起,挥起拳头照着裴顗面门就是一拳!
这一拳直直中了鼻梁,裴顗跌倒在地,鼻孔流下一行血,整个人也狼狈地手肘撑地,被打得还没回过神。
屈辱,愤怒,登时贯穿了裴顗的整副身躯。
还不等裴顗怒而还手,许枫桥就先其一步,提起裴顗的衣领又是一拳!
裴峥喊人把他们拉开,但碍于许枫桥力气太大,硬是让裴顗生生受了好几拳才勉强把许枫桥自扭打中剥离出来。
这会儿裴顗脸上青紫几片,嘴角出血,手背擦过嘴角,竟失控狂笑起来。
“打我又怎么样?你能改变这世道么。世道就是你这种出身的人,永远不配和更生相提并论,永远没办法和我们站在一起。粗俗,鄙陋,遇事只想着用拳头来解决,野蛮不开化……”
“野蛮?!”许枫桥怒火中烧,哪怕霍平楚拦着也挡不住势头,“好啊,你清高,你不俗,神武军困守幽州的时候,你在做什么?我为了护佑百姓拼死拼活上战场,脑袋绑裤腰带上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你享受着我们拼出来的太平,还要踩一脚我们,你裴三公子可真高贵啊!”
说着说着,许枫桥难得眼眶红了。因为他想起莫度飞,想起之前在京师被人嘲讽不懂礼仪,想起整个神武军都得把朝廷派来的监军当大爷伺候。
有时候这种衣冠楚楚的人更可恶,因为他们知书达礼,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能把错的说成对的。
“你拼杀出来的太平?许枫桥,说晋阳就说晋阳,你扯到幽州做什么?又不是我按兵不动害得……”
“住口。”一直安静的卢蕤终于说话了。
“更生……”裴顗讶然,自地上站了起来,淡然之余带着些凛冽,“你要帮他说话。”
卢蕤护在许枫桥跟前,身姿挺拔,无可撼动,“我并不觉得,一个人要衣着光鲜,谈吐不俗,才算得上是高贵。说到底,人的出身是不能决定的,如果可以决定……”
卢蕤嫌恶地看了裴顗一眼,“那我肯定不想和你同列。”
说罢,卢蕤牵起许枫桥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出了府衙。
霍平楚和程玉楼作揖,也跟了上去。
杯盘狼藉,鸦雀无声,裴顗黯然神伤,原本攥紧的拳头也松了下去。他怅然望去,卢蕤的背影还是那么遥远,和书院里殊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