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帘掀开,檀石又看见了酷肖道澄的身影。
重重落下的帐帘隔绝了贺若绰的眼神,卢蕤抬起头来,方才准备半天,终于想好该怎么窝囊地同贺若绰说话,瞪眼一看是檀石。
“怎么是你啊。”卢蕤两只手满满当当的,空不出来,“我先去了。”
“先生,难道我就只能被人夺走一切吗?难道父亲说的就一定是对的吗?为什么我不能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呢?”
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卢蕤摸不着头脑,“啊?你说什么,你没有被夺走一切,为什么总往最坏的地方想?你年纪还小……”
“我听够了‘年纪还小’!我不想当小孩了!”檀石怒火中烧,但和卢蕤的眼睛对视之时,那些怒火竟然不声不响地消了下去,“先生,我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对不对,可比起狼主之位,我只想心里安宁。”
檀石振衣而去,卢蕤摇了摇头,“小孩儿脾性,遇事喜欢走极端。”
我不出手已经是最仁慈了,有时候劝来劝去,自己里外不是人。
“我们狼主今日身子不适,请先生回去吧。”奴仆从里面通报道。
“怎么不早点说……”卢蕤胳膊都酸了,只好打道回府。同时庆幸,今日终于不用一掷千金博君一笑了。
当晚,卢蕤出门散步,牙帐里灯火通明,他倒是没多想,只当今日有什么宴会。
叱罗碧今日难得和贺若绰共处一室,二人走流程,把最近部落的行动交流一番,转而提到了前尘往事。
荣耀和权力,漠北的头狼绝对不会将此二者给予旁人。贺若绰自忖已经足够宽容,孰料自己的宽容竟然滋生了叱罗碧的野心。
她已经不是年幼之时部落最貌美的姐姐,能笑着为与人争斗后受伤的他敷药,是什么改变了她?他给她安宁天地,为什么不能卸下心防好好依靠他呢?
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一步?
叱罗碧的眼光总不眷顾他几分,只有在看见商道舆图或者账本的时候才会闪闪发亮。他固执地抬起她的下巴,却在她的眼里看不到一丝臣服。
把她接回来或许是个错误,是贺若绰的损失。
但贺若绰也不能忽视叱罗碧的贡献。在幽州底层混迹多年的叱罗碧细致地搜罗了不少漠北无法触及的情报,还借此机会掌握了人心的弱点。
贺若绰不具备叱罗碧的敏锐,只能在她反叛的眼神里退避三舍,松下了手。
“阿碧,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贺若绰诘问,“你为什么不能感念我的恩德,非要用卢蕤来玩弄人心,还想咬我一口,比最毒的蛇还要毒?”
“你想让我当温顺的羊,任你怎么薅也不发火,唯独害怕我像狼一样长出爪牙。一切的一切只有你首肯才有用,对么?”
贺若绰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当初就是因为信了你哥哥的话,从不设防,才在混战之中什么都没有——没有人保护我,我也抡不动武器。绰,我不希望自己再被抛弃一次。”
“我不会的。”
“但愿如此。”
贺若绰冷厉决绝:“我的耐心有限。”
她是美人,男人对美人总是多了几分耐心,肯拱手江山为卿颜。若她容华不再呢?把自己后半辈子托付在对方身上所吃过的亏叱罗碧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想掌握自己的命,就这么简单。
这句话算是威胁?叱罗碧也不怵,“啊呀,那当初你要娶我,我拿半个叱罗部做嫁妆的时候,你倒是很有耐心呢。绰,我不用伏低做小,因为我是你的正妻,更是为了与你结合抛弃了自己的儿子。现在我的儿子回来了,你开始害怕了?”
不待贺若绰回话,叱罗碧又道:“我只是想和你一人一半,你也不愿意?”
“你明明有更安逸的日子。”
“啊……你也可以过这种安逸的日子啊,我说真的。”这娇俏的语气放在叱罗碧的身上后就和娇俏完全不搭边了。
断鸿山夜色正浓,深蓝色和暗红色交织在天际,长庚星稳稳挂在夜空,和缺了一半的月亮遥相呼应,层层纤云如漠北女子的面纱,飘荡在山边。
马蹄声自远及近哒哒而来,卢蕤循声望去,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腋下就穿过一只厚重的手掌,他整个人就像被拎起后颈皮的猫,刹那间被提到了马鞍上,落在一个宽厚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