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蕤良久才从颠簸之中回过神来,“想听?”
姚霁青本想说也不是非听不可,然而出于好奇心驱使,颇有一种死皮赖脸的气势,盘腿坐在一边,跟初见时的趾高气昂截然不同。
“事实上我很早就注意到他了……我负责钱粮发放,府上那些卫兵,我但凡发慢了会一个劲儿地催,只有他,总是无所谓。后来我听人说,他家境殷实,又有早年打仗的家底,每天坐班半天,完了就去校场练习骑射。再往后我母亲不在,因为我人缘不好,那群人唯恐避之不及,只有他把属于我的例赐和贴补送了过来,还用了上好的绫罗料子。”
姚霁青:“那你就想拉他一把?没想过他不愿意?”
“想过,但我知道他会明白的。”卢蕤笑眯眯的,姚霁青的问题无疑刺痛了他心里最隐秘的一个角落。
他回想起蒙受冤案的那段时日,他百无聊赖消极怠工,颜焕说幽州小庙容不下他这尊大佛,不知内情的同僚也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就像地上的枯叶毫无依凭。
某日踏进府衙的时候不经心瞥到了许枫桥缠臂缚的背影,日光下对方侧过头,起伏不平的侧脸和浓密睫毛镶上一层金色。
卢蕤想不到该怎么跟这人攀谈,正如他之前见到过的许多人那样。他笨嘴拙舌,一见人吵闹就心慌,巴不得马上逃之夭夭。许枫桥俊目掠过他,他心脏跳得极快,浑身上下的血液活泛起来,那句寒暄的话憋在嘴边呼之欲出……
许枫桥走过他身边,冲他身后的武淮沙以及几个兄弟打招呼,他们勾肩搭背,说好了晚上要吃顿好的,欢声笑语渐行渐远,仿佛卢蕤压根不存在。
后来他偷偷观察着许枫桥,内心一遍遍煎熬着。他知道许枫桥是折了翅膀的鹰,并自私地想为他续上双翼重新振翅在天空。
他想好了所有的退路,如果那个人讨厌自己拒绝合作,他也一并受了,但接触几天后,他一遍遍遮掩着不敢让许枫桥知道。
我是在利用你,我不配真心相待。
并肩翻越落翮山的时候,卢蕤早已分不清心脏到底是因为心动而砰砰直跳还是害怕,至少那晚独处的悸动不是假的。
穿山越岭永不知疲倦的鹓鶵,想要栖息在梧桐树上。
跋山涉水的骏马,会不会眷恋那座驿站?
至少这段情感从一开始就不该有。卢蕤执拗地掐掉心里起伏不定的火苗,对许枫桥的愧疚此时压倒了一切。
卢蕤有些疲乏,他心头的重担可以说是从未放下来过,“我出去走走。”
姚霁青摊手,“认得路嘛你,要不要我带路?喂,你好歹回个话呗?”
菩萨的白影被交叉掩映的密林吞噬,姚霁青思忖,那处并不是什么险要地形,也没有豺狼虎豹什么的。
不过还是不放心。他提起弓箭,把酒囊里的酒一饮而尽,吩咐商队众人,“你们在这儿待着,我们休息半天,明天出发!”
密林里有一股血腥气。卢蕤怀疑自己的鼻子是不是闻错了,恐惧感自脚尖蔓延全身,他寒毛直竖,生怕看见什么磨牙吮血的野兽。
他调动起感官,闭上双眼,没有脚步声也没有枯叶被踩在脚下的沙沙声。一般野兽也会有闷哼或者呼噜声,这时候地上落片叶子都能听见。
卢蕤后悔为什么要“出来走走”,他原意只是想着,反正附近是胡人聚集的散碎部落,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去虎狼环伺的地方定居。
总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还是快快离开的好。卢蕤快步走去,倏然在道旁的灌木丛里,发现一片碎布料。
那是水蓝色夹缬纹路的布料,荆棘上还挂着一缕丝絮,显然,这布料是作为袄子外袍的料子,不过这纹路……怎么有些熟悉?
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不好!若是这人刚刚经过打斗,应该是亡命之徒。翻江倒海的恐惧压到了卢蕤的理智,他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也不去想这料子在哪里见过。快点儿走……他想跑,却在刚准备抬脚的时候,动不了半点儿。
因为他的脖颈前,横着一柄钢刀。
对方曲着胳膊,已经将他勾在自己胸膛前,那恐怖的手劲儿掐着他的肩胛,下一刻仿佛能把他捏碎。
“别动,再动我就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