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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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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巅烟焰翻飞,绚烂无比。山道上有不少行人驻足仰望,连轿夫都停下了脚步。轿中之人懒懒掀开帘角,似闲来无趣地望了一眼,只作路过了一桩热闹,旋即放下帘幕,低声吩咐道:“走吧。”

***

山崖亭临风而立,正是看烟火的好地方。赵南枝站在亭下感慨这烟火救了她一回。幸好,起起落落的光焰映得人脸上明明暗暗,不然这红脸得叫人看了去。她偏过头去,拨弄了下鬓边发,借着这一点小动作,遮掩脸上热意,而后有模有样地清嗽了一声,问道:“为何会有烟火?可是有节庆?”

“说曹操,曹操到啊。”李姜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她手指绕过一缕发丝,动作极慢,那一根根的哪里是发丝,分明是心弦。她从不会点破她看到了什么,只道是一边学着赵南枝拨弄发丝,一边说道:“那个说见过钟姑娘笑的人,就是这放烟火的郭家六小姐郭挽月。她每次回来,都是这般大张旗鼓。哪有什么节庆?这烟火,是放给钟姑娘看的。”

据赵南枝所知,郭家乃梁国开国将门,过去受钟家打压,如今当家这一辈里,没出过大人物,是这几年靠着小辈才迎来了再起之机。

火花又落一朵,只听李姜继续说道:“她小时候离家出走,逃来了龙女庙,是钟姑娘收留的她。自那时起,她便说钟三姑娘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她郭六要给她一个家。那时她还小不懂事,见长兄尚未婚配,便想着让钟三姑娘当她嫂嫂。郭家就一个儿子,身子羸弱,战场之上自是无缘,只能常年掌管军械,因这妹妹软磨硬泡,逼得他熬至三十有余才成家。她仍不甘心,执意要将钟三姑娘接到郭家去,做不成嫂嫂,那做姐姐,做教书先生,做账房管事,当个菩萨供着也好,总之,非要与她做一家人不可。近来梁国年岁安稳,无战事可投,她凭借剿匪多少攒下了些军功,又得了梁王和周后青睐。大晚上敲锣打鼓,不过是兴之所至,旁人纵有微词,也无处可言。”

“郭姑娘也是个率性之人。”

烟火散尽,夜空被染得泛红,李姜停顿得太久了些,仿佛还留在一片璀璨里,不曾走出。她抬眼望向赵南枝,这一眼眸光黯淡,意味不明,没有她一向的亲昵,不知是不是烟火之故,竟有些火药味。

这人是故意的吧。李姜心想。

她扯了扯唇角,像是笑了,又似没有,像是骂了,又听不见声。赵南枝又不是傻子,明明能听出她不喜欢郭六,竟也不肯顺着她的话骂上一句,偏要立在中间,落下一句公道话。像一根棉线,虽无攻击性可言,却也足够膈应了。

李姜眉尖微微一蹙,捏着袖边抚在心口,叹道:“梁国哪个女子活得不自在,掣肘的,是我们这些他乡人罢了。”

这次赵南枝也未急着回话,她像学着李姜那过长的停顿,在晾了她半晌后,前言不搭后语地问道:“你若在魏国,能像郭姑娘和昭阳公主一般吗?”

这一问,问得极轻,却是极有分量的。

呵,李姜算是看明白了,她是在对抗她。女儿家到底是心思细巧,山崖亭这一番话,两个人都说得清醒,既不迂回,也不敷衍。今日赵南枝见过了张相,见过了沈秋筠,山也爬了半日,如今天色这样深,她竟还未觉困倦,思绪明朗得很。频频拉扯间,或因未占上风,郡主不甚满意,琢磨着下次要不试试酒好了。戏不如愿,还得接着演,李姜轻轻一叹,说着两人都心知肚明的话:“那自是不能的,所以这世间之事,终究是难两全。”

人与人相与,最累不过是不明立场时的周旋。就好比此时,她只是叹,并没有说下去,她要赵南枝主动,她若不主动,那便罢了。静了一息,赵南枝终究还是开了口:“姜儿,你可有想过,若是不嫁大殿下,会去做什么?会像阿姐一样四海云游吗?”

“世间已有野云仙,我啊,不想做第二个。”李姜默然垂首,指腹轻抚袖上莲瓣纹,心想既然她有心,那便多说几句。她可从没对赵南枝说过什么谎话,只是交浅言深,终归不是什么好事。这梁都风云目下还落不到她们身上,没有那些个惊心动魄容她施展,能有的,不过是一场场闲谈而已。她可从不信三言两语能成什么好情谊。她是想从赵南枝身上得到些什么,可她才不主动说,更不会开口求,她要让人心甘情愿推开那扇门。于是她斜倚栏杆,偏头望向天上月,说道:“我想让更多女子能成为野云仙,或是说——我希望她们皆有成为野云仙的可能。她们能随时去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情,不必担忧危险,不必惧怕战乱。”

她说得平静,像是在讲一个忽然而起的念头,又像是一句压在心头太久的话。

赵南枝心下微动,李姜擅长示人以真情,也懂得如何显露脆弱,其间几分是虚,几分是实?她从不让人看清,偏叫你来琢磨。她似乎没有恶意,至少目前没有,只是牵着你主动靠近她,了解她,在她身上花心思,想来在梁都中,愿走近她的人,和她想让走近的人,亦屈指可数。赵南枝既然看懂了,自然得来捧场:“那你很喜欢这里吧?”

喜欢,自然是喜欢的。可她喜欢这里,和这里能给予她什么,是两回事。她终究是魏国人,注定无法像郭挽月那般建功立业,也不能像昭阳公主那般随心而为,更无法像沈秋筠那般一步步在梁国站稳。她的喜欢,属于李姜,不属于魏国的江山郡主。

“喜欢,却也没有喜欢到想在深宫里待一辈子。”

她时常在想,周后对权力的渴望是何时开始的,先有了欲望,再接近了权力,还是接近了权力,才生出了欲望。她击退漠北后,分明可以不嫁给梁王,讨赏做个将军也好,至少不会被困宫中。以她的聪慧与手段,今时今日怕也是权倾朝野了。可她呢,偏偏要入宫中,总得有个理由吧,别说是年少轻狂爱了君王。这,她是不信的。

话当然不能如此同赵南枝讲,她只得挑拣一些:“我有时想,若是有的选,周后或许不会嫁给梁王。我自是不敢同她言悔婚之事,倒是她先看出了来,或许说,是她引我去想的,不然——她怎会让我一直住在宫外呢?未见过天空便罢,真见了,谁又愿再回囚笼。”

“那她会帮你吗?”

“她啊,可不是什么善人。身为女子,能走到这一步,所付出的远比男子更多。她不是谁都会帮的,更不会因你境遇相仿,或仅因同为女子,便无故相助。她从不轻易施予,不过是让我看到好的,让我自己去争取罢了。想攀她这棵高枝,得先证明自己能立得稳,经得住高处的寒风。她倒也宽慰过我,说若真入了梁宫,也总能找到活法,”李姜指尖轻扣栏杆,慢悠悠地道,“有人身处囚笼中,是为了让更多人得以身在囚笼外,她是这般同我说的。想来,倒也值当。”

李姜或因想到了什么,垂首一笑,眼底映着灯火昏黄。这场试探到此为止,她意兴阑珊,可话不能一次说满,于是语气轻快地问道:“所以我说,为何还要与张相一道?她就是一空船,不若随我去周后那?”

赵南枝知她不过是随口一说,想必也不必回得认真:“郡主真是的。”

“好了,我不逗你了。不过你啊,若在诀洛有心仪的儿郎,不若早早让家中定下婚事,不然会像你二哥那样,被指婚也说不定。梁王和周后不爱点鸳鸯谱,不代表南央宫中的天子不会,令尊虽身在诀洛,可多少算是魏臣。”

这事儿她从未想过,经李姜这么一说,的确是挺有道理,只是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总得有那么个人吧。她摇头回道:“可我也没有心仪之人。”

“瞧你那情窍不开的样子,我看也是。那到时候,你便同我一起——”李姜话音未落,手已极自然地探过来,轻轻牵住赵南枝的手,五指微拢,掌心温凉,像是早有预谋,又像是随意一握。

这句话顿得微妙,和她一起……什么?

赵南枝听得如坠云雾,心底腾起一丝异样,尚未来得及细思,便见李姜唇角一弯,勾着她的小指,眸中笑意满满:“抗旨吧。”

哦,抗旨啊。

那……没什么了。

她还以为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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