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亦涵一家三口便回茶镇上坟了,他们镇上的老房一直是爷爷奶奶在住,本来亦建东一直想将爷爷奶奶接到城里去,但两位老人觉得自己身体康健,再加上在乡下住惯了,于是便果断拒绝了儿子的孝心。
不过他们偶尔也会来城里小住几日,和儿子儿媳、还有孙女联络下感情,逢年过节亦建东也会带着一家三口回茶镇看他们。
二老每次都会早早地起来,将床铺提前铺好,房间打扫干净,再杀些牲畜,炖上几锅好菜,只等着晚辈们一进家门就能吃上口热乎的。
中午吃完饭没多久,陈懿叔婶家里就开了好几辆车过来,登门拜年。
街坊邻居也跟进来,一边嗑瓜子一边围坐在院子里凑热闹,一打听才知道来的是镇上祖祖辈辈经营茶园的江家。
“这家人长得都好俊咯,还可有钱了。”
“是啊,你看他们开的车送的礼都不一般。这么好的家庭,以后亦老哥家里是要跟着过富贵日子啦。”
“亦老哥这是攀上金龟婿了嘛,好运气的哦。以后我们左邻右舍的都应该来找你沾沾喜气呀。”
奶奶在一旁听得格外不舒服,她操起扫帚就在院里大刀阔斧地扫起来,将那些嗑到地上的瓜子壳通通扫出去。
“什么叫攀?我家孙女也很优秀的好吗,需要攀谁?需要跟谁过富贵日子?我自己家里也不差!”
其中一个邻居自知说错话了,赶紧拍自己的嘴:“哎呀,我说笑嘛,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就是,你们家涵涵和那个小帅哥啊,明明是郎才女貌,哪哪儿都般配!”
奶奶这才满意地将扫帚收到墙角。
一只宽大的手掌却握住了扫帚。
奶奶抬头,就看见刚刚被大家议论的“金龟婿”此时正垂下腰来,笑眯眯地对她说:“奶奶,那些垃圾还没清理干净,我来扫吧。”
他拎过扫帚,开始仔仔细细打扫眼下的院子。
街坊邻居全都看得目瞪口呆。
“你这孙女婿,好勤快得诶!”
陈懿直起腰来,回道:“我也是看奶奶太辛苦了,想帮忙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奶奶一看就是特别爱干净的人,这院子里刚刚还没这么多垃圾呢。”
……
大家总觉得自己被影射了,但又不是很确定。
陈懿走上前,笑眯眯地看向众人:“大家磕了这么久的瓜子,嘴巴都磕黑了,我们家里有水有香皂,要不赶紧去洗洗?”
“……”
这下确定了,他就是在影射他们!
哟,亦家的这个孙女婿不得了哦!还没进门就这么泼辣!
亦涵给长辈们泡完茶水后过来寻奶奶,就看到了上面这一幕。
有些街坊自讨没趣,最后便找个借口悻悻离开了。
奶奶抓住陈懿的手,嘴巴颤了好几秒,才出声:“好孩子,你跟奶奶过来,奶奶有东西要给你。”
亦涵心里好奇,于是偷偷跟在了他们身后,
没一会儿就看见奶奶给陈懿兜里塞了张红包。
陈懿哪里能要。
奶奶“嘘”一声:“赶紧地收好!别让院子里别的小孩看见了,我可没给他们准备压岁钱。”
陈懿无奈:“奶奶,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怎么不是?你和涵涵在奶奶眼里都是小孩,懂事又心好的小孩。奶奶欢喜涵涵,你对她好,你爱戴她,奶奶也就欢喜你。收好啊。”
红包又被塞回了陈懿手里。
他这次终于收下了,“谢谢奶奶,你放心,我会一直对她好,爱戴她的。”
亦涵眼底瞬间就泛起水光。
她深呼一口气,转过身又悄悄地离开了。
没过一会儿,江月柔邀请亦涵一家人到茶园去喝茶赏梅杏,进了茶园,沿着山路往上,放眼望去是一片片嫩绿的茶田,淡淡的茶香扑鼻而来,很难不让人心旷神怡。
一行人来到山上的茶舍,每间屋子都有敞开的门窗,坐在房间里就能观赏到山下茶田以及紧邻茶舍种下的梅树和杏树。
房间里还有一张大茶桌,陈鹏海此时就坐在桌前,净手烹茶。
“招待不周,现在只能喝到些陈茶。”
江月柔温声解释。
“山里大部分的茶树才长出新芽,再过十多天,我们种的嘉铭1号就可以开始采摘了,到时候我再让小懿把新茶送过来。”
“不打紧,新茶旧茶各有各的好,”陈美笑呵呵,“这山上的空气是真新鲜,我一来觉得呼吸都顺畅了。”
江月柔说:“有空可以多到这边来爬爬山,以小懿和涵涵现在的关系,我们本来就应该多走动的。”
陈美和亦建东对视了一眼。
这才刚坐下来,就要开始谈正事啦?
“他俩现在确实是好得蜜里调油。”陈美回了句。
“是啊,缘分真是妙不可言,以前嘛他们是玩得最好的同学、朋友,现在,是情侣,是爱人,是彼此的依靠。”江月柔感叹一声,“当初还只到我腿那么高的小孩,转眼已经长成大伙子、大姑娘了,也都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
“谁说不是呢,去年我还在数落我家姑娘心智不成熟、幼稚,家里的事啥也干不明白呢,我和她爸经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担心要没我们在她身边,她可怎么办?”
亦涵诧异地看向陈美,每晚他们房间里都鼾声阵阵,哪里像睡不着的样子?
“涵涵是个懂事、心善又优秀的姑娘,我和鹏海都很喜欢她!”江月柔用左手拉住亦涵的手,轻轻拍了拍,“我能理解,就跟我和鹏海看小懿、晓婷一样,孩子一天天长大了,总有一天要离开父母,步入新的人生、新的家庭,我们总是担忧他们还没有能力去经营自己的未来……”
“但我想,我和鹏海也总有一天是要彻底退出孩子的世界的,所以只能在我们能创造出的最好条件下,一点一点放开他们的手脚,让他们自己去学习,自己去闯荡。”
“同为父母,我也知道你们是担心涵涵嫁到我们家来,会受欺负。”
江月柔用右手拉住陈懿的手,开诚布公地说道。
“所以我今天一定要帮自己还有小懿正个名。小懿呢,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正直、大方,责任感极强,真的是个特别好的孩子。你们如果把涵涵交给他,他一定不会辜负涵涵,一定会把自己能给到的所有,都交给涵涵。”
“而我和鹏海呢,一直都很尊重小懿的任何决定。虽然他一直‘叔叔婶婶’地叫我们,但我们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儿子。所以,未来不管他和涵涵生活如何、事业如何,都有我们来兜底。虽然,凭小懿自己的能力,我知道他并不需要我们为他做些什么。但我现在说出来,就是一份承诺,希望你们能放心。”
“很感谢你们能这么诚恳地求娶我的女儿。”亦建东放下茶杯,“小懿这个孩子呢,我也相处了一段时间了,我承认,他人品确实不错,对我们家的人都很细心……”
陈懿一听这话,耳朵都竖起来了。
亦涵看得想笑。
不过现在这个场合,好像不适合笑。
亦建东咳嗽一声:“我和美美这些年也存了些积蓄,虽然比不上大富大贵的人家,但用来帮衬自己的女儿女婿还是绰绰有余的。我们也同样会做出承诺,为他们兜底。为人父母,这都是应该的。”
“今天大家齐聚一堂呢,我们家本来想的就是吃个便饭,互相认识一下。毕竟涵涵和小懿,从交往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才6个月。”
“是,确实只有六个月。”江月柔笑笑,“所以今天我和鹏海主动登门呢,是想帮小懿谈谈订婚的事。”
订婚?
亦家人再次互相看了一眼。
“订婚也是一项传统,男女双方如果情投意合,并且是以结婚为目的交往,就可以先定下婚约,让双方的亲朋好友都知道他们的关系。”
江月柔继续解释道:“订了婚之后呢,可以再慢慢计划结婚的时间,这个嘛就看你们个人的意愿了,涵涵你中途对小懿有任何不满意,都可以毁掉婚约,完全没有任何影响。”
“当然,订婚前,小懿这边也会公布自己的财产状况和体检报告,还会拟一份协议,写下他对你的承诺。”
已经上升到这种层面了吗?亦涵看向陈懿,面露疑惑,陈懿便回视她,给了个“这对你绝对没坏处”的表情。
以陈懿的人品,当然不会对她干什么坏事。他对她,甚至已经可以说是很好了。
所以他看出她恐婚,就用了迂回战术,搬出“订婚”来软化她。
-你随时都可以后悔。
-但我会一直爱戴你、对你好。
她看向尊重自己的父母,还有爷爷奶奶,又看向一脸期待的晓婷,还有面目温和的叔叔婶婶。
最后才将目光重新放回陈懿脸上。
她轻轻点了点头。
“好,我愿意跟你订婚。”
陈懿有了长达五秒的愣神,随后那双狭长的眼睛才逐渐睁大,笑容越来越深。
“我刚刚是不是幻听了?”
……
江月柔轻笑一声,抬手揉他的头:“傻小子!”
然后却突然背过身去,抿紧嘴唇,眼泪一下子就从眼眶漫出来了。
“妈,你怎么了!”晓婷跑过来蹲到她身边。
“你妈妈这是喜极而泣,你哥总算是有个归宿了,她能不高兴吗?”陈雁江嘴上虽这么解释,看向陈懿的目光却有些怔忪和恍惚。
亦涵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她回握住江月柔的手,轻轻安抚:“婶婶,我对陈懿没有不满意,我也不会轻易悔婚的,我和他会一直好好的。”
江月柔已经擦掉了自己的眼泪,她红着眼眶,回过身来,将陈懿和亦涵的手拉到一起,紧紧握着。
“能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就是父母最大的幸福,阿姨希望你们能永远和睦康健,平平安安。这比什么都重要。”
……
晚上吃完饭,江月柔派车送陈美、亦建东,还有爷爷奶奶回去。
陈懿则准备带着亦涵去镇上遛弯。
晓婷听说后,便嚷嚷着要跟他们一起去。
镇上家家户户门前都堆满了礼炮燃尽后的红色屑纸,走到哪里都是爆竹和烟火声,震耳欲聋。
晓婷东张西望了半天,才捂着耳朵冲到陈懿和亦涵身边:“哥,好吵啊,我也要放烟花。”
陈懿点开手机:“给你转过去了,想买什么自己去。”
晓婷打开支付宝,看见钱袋里入账了一万块,顿时尖叫着跳了起来:“啊啊啊哥哥哥我爱你!你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
亦涵紧随其后也给晓婷转了一点心意:“晓婷,春节快乐,这是给你的压岁钱。”
晓婷的尖叫声更大了:“啊啊啊谢谢嫂子!嫂子我好爱你!你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嫂子!”
……
“行了,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陈懿不耐烦地拧起眉。
晓婷哼一声,拉着亦涵到最近的烟花贩卖摊位挑选商品。
她贴到亦涵耳边小声说:“嫂子,给你个小tips,今天晚上有惊喜哦~”
“什么惊喜?”
“告诉你了,那还叫惊喜吗?”
亦涵回头看了眼陈懿。
他正站在不远处的一颗榕树下接着电话。
亦涵刚要收回目光,陈懿的视线就扫了过来,仿佛跟她心有灵犀。
他挑了挑眉,眼神问她:怎么了?
她摇头,也挑眉:没什么,看看你不行啊?
他点点头,仰起下颚用舌尖抵了抵腮帮,得意坏了:嗯,随便看啊。
然后他张嘴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未婚妻。
亦涵瞬间将头扭了回去,抿着唇,脸鼓起来,心跳加速。
她这是害羞了。
“嫂子,我们去另外一家店看吧,这里没我想要的东西。”身旁的晓婷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没走几步,亦涵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是跟晓婷一起考央美的那个学神。
学神此时也看到了她们,他走上前来,目光先在晓婷身上停留了两秒,才恭恭敬敬地和亦涵打招呼:“亦老师,好巧啊,你们老家也在茶镇?”
亦涵将视线暼向晓婷,晓婷被盯得发毛,赶紧打圆场:“哈哈是啊,确实好巧诶,我们也太有缘了吧!”
“还没买好?”
陈懿此时打完电话走过来,看见学神后,蹙了下眉,“这不是你画室那同学吗,他怎么在这?”
“哥哥好,我老家在这里。”学神解释道。
晓婷的目光转了好大一圈,最后定在了学神手里拎着的两个大袋子里。
“哇,你居然买了这么多种烟花!”
“嗯,要一起玩吗?”
晓婷为难地看向自己的哥哥嫂嫂。
亦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心领神会地拉住陈懿的手,提议:“要不我们分头行动吧,让晓婷的同学陪她?”
晓婷也冲陈懿疯狂眨眼,示意他:哥,你不是有事要办吗,嗯嗯?
陈懿确实有大事要办,他果断地就带着亦涵走远,和妹妹分道扬镳了。
亦涵试探问他:“你刚刚和晓婷挤眉弄眼啥呢?”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陈懿勾起唇角。
到底是什么惊喜啊。
搞得她心猿意马。
他牵着她,穿过道路两侧的烟火,穿过被炸成白雾的夜,一路向前。
好像就真的只是在遛弯。
亦涵觉得有些热,走得热了。
还有他的手,捂得她很热。
很快,他们已经来到了镇头,离水坝越来越近。
他缓缓摇了摇她的手,然后定下脚步,回过身来面对她。
“谢谢你今天答应了跟我订婚,我很开心。”
他目光柔软,语气更是虔诚。
亦涵心脏小小地跳跃起来,直觉告诉她,这是陈懿要展示那个惊喜的前兆。
她尽量让自己表现得镇定,然后点头回应她:“嗯,我知道你很开心。”
他又说,“你答应我的时候,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什么?”
“当时你身后的窗门外,垂下来好几枝开得红艳艳的梅花,然后有一只喜鹊正好在附近盘旋,最后停在了枝头上。”
“那时我就在想,原来,喜上眉梢是这种感觉啊。”
亦涵不禁思索——难道他要给自己送一只喜鹊?
这倒也不错,寓意很好。
不过,她不太擅长饲养鸟类,看来以后得恶补这方面的知识了。
接着听见陈懿继续说道:“亦涵,谢谢你跟婶婶承诺,和我会一直好好的;谢谢你愿意原谅我六年前的过错,重新走向我,对我敞开心扉;谢谢你不排斥我的不正常,在你身边,我可以彻底做我自己。”
“我多么希望,以后的年年岁岁,你都能陪在我身边。”
他再也不用站在阴暗的角落里,扭曲着面孔遥望她,从今以后,他们会紧密相连,他们会彻彻底底地成为一家人。
“会的,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她认真地看向他。
虽然,忧患意识依然在她心中发芽、生长,但她知道,无论有多少未知的危险等着他们,她和陈懿都应该先享受当下。
陈懿捧住她的脸,鼻尖触着鼻尖,蹭了又蹭。
“亦涵,祝你新年千安,春日万岁。”
“好啦,你也一样。”她推了推他。
到底还要说多少肉麻的话,她的承受能力也是有限度的。
他重新牵住她的手:“我们去划船吧。”
茶镇里有一条很宽的河,平时有很多人来这边游船的。
“啊,这么晚河边的划船亭都关门了。”
“没事,我提前找好船了。”
亦涵跟着他下了水坝,来到了河边。
那里还真停了一条小船。
两人一人一边坐到船上。
陈懿操着桨往中心地带划去。
亦涵又心想:惊喜不会是在水里吧?
她便不着痕迹地时不时往水里望。
划了好一会儿,她只看见了水中的浮萍和月亮。
“等一下。”陈懿收起浆,“我接个电话。”
亦涵点点头。
然后继续趴在船沿,盯着那枚“月亮”。
咦?
好像有变化?
她怎么觉得,“月亮”周围冒出了许多七色的云彩,亮晶晶的,在水光下好绚烂。
她这是眼花了?
亦涵重新闭上眼,再睁开。
不对,是有人在放烟花!
她瞬间抬头,看向天空。
有人在放七彩祥云烟花!
巨大的嗡鸣声中,成群的彩色烟火从河面四周涌入天空,原本泛黑的天幕顿时流光溢彩,仿佛星云与流星相汇,七色的烟雾重重叠叠,星火乘着它们冲向最高处后,又缓缓下坠。
整块河面与这盛景交相辉映,他们和小船荡漾在河中央,就仿佛被星云流火包围。仙境也莫过于此。
这也太美了!
“谁这么大手笔?”她吃惊。
上一次看到这么壮丽的烟花秀,还是在手机上。
身旁的某人再次暗咳一声。
亦涵这才回头看向他。
他扬了扬下巴,嘟哝:“还能有谁?当然是你的准未婚夫。”
七彩祥云烟花,一箱八十发,在空中只绽放十秒,他让人放了2190箱,每三十箱齐发一次,烟花便在空中绽放了整整十分钟。
2190箱,2190天,是他们错过的6年。
七彩祥云,令亦涵想起《大话西游》里的紫霞仙子,她说,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云彩来娶我。
电影里的七色云彩带着悲情色彩,可眼前的七彩祥云,却是失而复得,是重逢之喜,是盛大的迎接。
陈懿在七彩云雾和绚烂烟火下,用目光迎接着他的意中人,轻声说——
“我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