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嘉叹道:“生死之争向来各凭本事,心慈手软想来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你不怪我吗?”
孟嘉抿抿唇,慢慢道:“流民千万,饿殍无数,若淮南百姓也落到如此地步,他们又该去怪谁?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事关万千百姓,不可以一己私情评断。”
华纾紧了紧手臂,沉默片刻,方垂首笑道:“真算我运道奇绝……这天底下独一份儿的宝贝疙瘩,竟叫我拣着了。”
今岁天气不好,天暖得晚,倒春寒又十分厉害,二月里刚刚暖和了一点儿,又忽地被凛风一夜吹透,第二天阴郁半日,未时飘起细雪来,不上半个时辰,雪花渐大成团,密密匝匝落了满地。
孟嘉和华纾下车时,正在细雪飘飞之际。
孟嘉抬头瞧了瞧,奇怪道:“怎么来了这里?”
华纾道:“吃糕啊。”
孟嘉指着长笙楼的匾额,忍俊不禁道:“在长笙楼吃宁远斋的糕?”
华纾挑挑眉:“有什么不可以吗?”
“可以。”孟嘉笑着点点头,“妙!”
不出所料,又是三楼那一间包厢。
孟嘉信步走去,指尖碰了碰一年前险些被砸碎的白玉雕件,笑道:“真是有缘,一共到这里也没有几次,居然次次都是这一个包厢。这地方不会是特意给你留下的吧?”
她本是无意一说,没想到华纾竟在一旁道:“你说呢?”
“真是?”孟嘉扭头看着他,“你认识这家酒楼的主人?”
华纾唇角弯了弯,“你也认识。”
“我?”孟嘉摇摇头,心里隐约冒出一个猜测,“你?”见华纾但笑不语,她有些惊讶,正了神色,“真的是你?”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华纾拉着她走到一边坐下,提壶倒茶,“这地方易主了。”
“什么时候?”
“今天。”
“今天?”
华纾把茶递过,温声笑道:“这家酒楼被我划成聘仪,送给我未婚的妻子了。”
“……啊?”孟嘉微微睁大眼睛,骤然想起前几日他说过纳征的事,立刻反应过来,惊讶道,“你说真的?”
“真的。”
孟嘉摇摇头:“倒不必如此。你在京城有这样一处大产业,且又弄出百般花样,必然不是只进金银那么简单。这样的心血,给了我算怎么回事?我家虽然有些家底,这些经营我是一概不管的,放在我手里是可惜了。”
华纾摸着手里的茶还烫,遂放下了杯子,故作惊讶地执起她手来,另一手四指在她额上探了探,戏谑道:“也没发烧啊……怎么,你们孟家的姑娘,天上掉金子都不知道捡?”
“别闹!”孟嘉笑着拍掉他的手,食指戳了戳他面颊,“你们华家的小子才不知道好歹!跟你说正经事儿,这地方我可管不了!”
两人嬉闹间,男子忽然含住她手指轻吮了一下,孟嘉触电一般缩回了手,又被他揽住了后背往前推去。两人额头相抵,孟嘉心咚咚直跳,还没平复,就听对面人笑道:“那我替你管?你只管坐着数银票就是了。”
孟嘉手撑着同他拉开一点距离,咳了一声,“你果真不必如此,因为我也——”
她原本想说“也没有那么败家”,可是转念一想她从前好像确实不是一般的败家,只好话到嘴边又急转了一个弯子,清了清嗓子,接道:“也把败家的性子改了许多,靠俸禄度日不成问题。”
“唔。”华纾笑道,“正巧我是十分败家的,你那二百两俸禄还不够给我做一身新衣裳。”
孟嘉:“……”
“难道你的俸禄里竟没有一分是打算给我花的?”华纾垂下眼睫,“那我是很伤心的……”
孟嘉几乎被气笑了,不平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接下你的产业,再用你的产业挣出的银钱给你花?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图什么?”
“图个我乐意。”华纾敛了笑,正色道,“你知道你站在含元殿里,比你前头那些人差什么?”
孟嘉垂下眼睫,沉默不语。
她差得多了,主要是差她天生是个不被正统认可的女子。
“你差什么,我都乐意替你补齐。”华纾握住她的手,“卿卿,有些事,总是要去学的。从前我低估了你,你根本不是那些空谈治国的腐儒可比,但要在含元殿上立于不败之地,你的道行还差得远。你知道那些老狐狸走到今天,是踩了多少白骨,靠多少人替他们搭台?你这么聪明,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孟嘉叹了一口气,道:“入京前我并没想得长远,入京后才晓得许多事并非人所想得那样值得令人向往。只是到了如今,有些事,即使关乎自身,也已经全不由我做主,我只是怕……怕有一天变成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也许就是老天因我此次任性而降的惩罚。”
华纾摸着她的脸,似是安抚,轻轻道:“不会的。”
“我也只是那么一说,事到如今,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孟嘉抬眼,忽而一笑,“况且,老天还送你过来,谁知道又是什么意思呢?”
华纾回身端起茶杯,这下子放得刚好可入口,修长的指捏着白玉杯递在她面前,“现在能喝了。”
孟嘉接过抿了一口,“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