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严大殿,文武百官,无一人求陛下开恩,皆因他们都知道,决人生死的权柄不握在那个孩子手里。
孟嘉这一声,却不知在多少人心上扎了一刀。
定王居高临下,他眯了眯眼睛,“你说什么?”
孟嘉的心反而定了下来,稳声道:“臣请陛下开恩,念唐大人多年劳苦功高,免他杖刑。”
“放肆!”出言呵斥的却是太和,“此事王叔已是格外开恩,你还是刑部的人,也说得出这等糊涂话!”
孟嘉垂首,不发一言。
百官可看得清清楚楚,太和上前两步,分明是同定王说了些什么,定王再转过脸来时,神色虽然不好看,却也只是道:“滚出殿去!跪于阶下,静思己过。”
孟嘉磕了头,退出含元殿,撩袍在阶前跪下。
她一时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该庆幸还是该叹息。
昨夜雪下了一夜,厚厚地积了一层,是以她的膝盖倒暂时没有跪碎在此的风险,此之谓幸;到这时分天上仍飘着沙粒样的细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大,此之谓不幸。
这是她头一次在京城过冬,是以竟不知道,恒安是否往年也如此多雪。
她跪在这里,竟觉得明朗很多,比那略显昏暗的大殿里叫人舒爽。殿里似乎起了动静,没多久,她静静地看着身前不远处昏迷的唐汝被人架了下去,心道:看来两个时辰也没有白跪。
有结果,那就值。
雪果然大了又小,只是天色还暗,暗得分不清时辰,像一直都是黎明,又像一直都是傍晚。
不晓得过了多久,那高阶上才传来一声略显尖细的呼喊:
“孟大人,长公主有令,着你起身,归家反省。”
孟嘉磕了头,挣扎着站起身,膝腿早已痛麻酸木轮转了无数回,此刻已然没了知觉,这一动之下,纤细锐利的疼痛却像尖针一样密密扎进骨肉。她用右手压着地上的落雪,左膝缓缓抬起,伸出左手,对那阶上人微笑道:“烦劳拉我一把。”
那阶上人并未理她,将拂尘甩了一甩转身仍旧进殿去了。
孟嘉垂首,心道:平日里真金白银都喂狗肚子里去了。
她只好自己挣扎着看能不能爬起来。
不料突然之间,一只手握上了她的手。孟嘉十分惊讶,抬眼看去,只见左前一人披着银白狐裘,冷目肃然,是华梁之。
华梁之一言不发,上前两步站在她的对面,掌心向上把左手也伸出来。孟嘉也没跟他客气,扎挣着,跟一摊烂泥一样被扶了起来。
不过,说是扶,华梁之倒也没显得出了什么力气,只是把两手摊开,跟一根木头一样供她攀着。
这么一来,孟嘉双腿痛麻,暂时行走不得,只能一双手攥在他手上才不显得狼狈。孟嘉感慨,平时看他并不像十分孔武有力的模样,没想到这一双手竟然这么稳。被她拉拽了半天,也不见晃一晃。
等到两人对面站着,才感觉到空气都开始微妙了起来。
孟嘉的手纤细,连骨头都是软的,冰凉柔软落在手里,华纾半晌沉默,方道:“孟嘉,我疼。”
孟嘉这才发觉手上劲儿使大了些,忙松了手,合十道:“对不住,下手没个轻重。今日蒙少君援手,日后必定焚香沐浴亲往府上拜谢。”
华梁之不说话,孟嘉正想着动动手脚,好使它们早些恢复过来,能使她挪出宫道。不料,左脚刚刚一挪,就觉腿脚一软,身子栽楞楞瘫倒下去。
又是那只手用力一扶,没让她摔下去,随即另一手一扬,温暖的狐裘就盖在了她身上。孟嘉一愣,正要出声抱歉加感谢,那人却揽住她双臂,一手抄起她膝弯,把她抱离了地面。
华纾就这么抱着她,一步一步踏过那无尽的雪,那时间好长,她说了很多话,他也没有回答。
“少君,你把我放下吧。”
“少君,我想自己走,我觉得腿脚有感觉了。”
“少君,你最好别惹我生气,我一个女子,我还要名声的!”
“少君,走这么长了你累不累?好像出汗了,你该擦一擦。”孟嘉动了动手指,向袖子里一探,叹道,“姜黄好像把我帕子拿走了,她找不到鹿皮时常用我的帕子凑合拭剑,还老是不记得会丢到哪里去……”
“少君,碧尹最近同我说了一个新故事,蛮有意思的,你想听吗?”
“少君,你这样,叫甘郡主看见了,恐怕她伤心。”
临近宫门的时候,她看着那人深邃漂亮的眉眼,话音终于轻得缥缈,“华梁之,你不知道现在没人敢理我吗?”
那人终于低了头,看着怀中人精致苍白的容颜,冷淡道:“孟宜卿,我恨不得天上地下只有我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