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真的,那会是她想要的吗?
这个问题,孟嘉有意无意地琢磨了好几天。
甘春说得对,如果她被赐婚给华纾,中郎将的职衔早晚会被拿下来——换谁也得被拿下来。而华纾,他入京又是打了什么主意?他不是个愚蠢的人,白白送死这种事情不会是他能干出来的。
自那夜一别,她同华纾再也没有见过面。这说不上好还是不好,原本她的生活就和他没有什么交集,不碰面是最正常不过的了。要是华纾能就此和她形同陌路,那说不定对她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可他临走时留下的那些话,显然表明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会怎么做呢?
答案来得令人猝不及防。
太和说得不错,华纾、赵缁入京不到三日,蓝昆就率领金吾卫重新接掌了守护宫城之责。
卫鹄也没闲着,他马不停蹄地去了西北。
腊月十五百官大朝,孟嘉在承先门到含元殿的甬道上正逢着齐远,遂放慢了脚步。
孟嘉笑道:“齐大人一向可好?”
齐远摸摸胡子,嘿嘿笑道:“托小孟大人的福,自然是好得不得了了。”
孟嘉提起官服袍摆踏上石阶,“还是大人有运气有福气,听说四姑娘如今已有了三月身孕,该恭喜大人,又要做外公了。”
齐远道:“说起来,我虽然不是头一次做外公,到底是我这小外孙第一次做外孙,夫人一再提醒我,必得对女儿们一视同仁,我正愁小外孙的金锁片要打个什么样式,还想找个人帮我参谋参谋。”
孟嘉笑道:“只是参谋恐怕不够,要是能代大人承下工费金料,才是一等知情识趣之人。”
这个齐老头儿,真拿她当散财童女了。
她前脚离宫,后脚满朝文武的隐秘情事或是族内逸闻就夹着账单送进了家门。
一册风月簿,敲了她千两雪花银,打十个金锁片都富富有余。
孟嘉点了点余粮,默默念想——过日子还是省着点儿好。
两人进了殿,殿内正闹嚷嚷地溢满众人低语,两人遂也放低了声音,目不斜视地往里走去。
齐远摇头一笑:“小孩子的东西,最不该沾染上事故人情,平白折了福分。交情还罢,凭借孟大人和老夫的交情,日后孟大人要是添了小儿女,我这个痴长一辈的老头子必得有些表示才是。”
孟嘉愣了愣,坦然笑道:“大人说笑了,我这等人,尚且不知道明天的脑袋还在不在颈子上搁着,怎么敢说子嗣?恐怕是您借着这份交情要先得我一份贺仪罢?”
齐远道:“古人说祸福相依,这世上的事情向来哪有个定准?要是真如你所言,不知道明日的脑袋寄在何处,恐怕今天……今天休说是我,谁也不敢同你多说一个字。你要是觉得自己在刀尖上行走,就仔细地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孟嘉皱了皱眉,状似无意地瞥了齐远一眼,见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她前面的方向。
大理寺卿江一濯。
此刻已快到太和长公主携陛下入殿的时辰,周遭嘈杂,江一濯正和身边人说着什么,声音又压得很低,纵使孟嘉耳力不错,也只能隐约听见“大将军”“唐大人”“朔州”几个零星字眼儿,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孟嘉微微往前探了探身子,正要再仔细听一听,小皇帝身边的中官路及澜已经提前入殿宣告了。
百官纷纷列位,以待陛下降临。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和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和请陛下坐在龙椅上,自于小皇帝右手侧端立。小皇帝左前方却有一张宽大的紫檀雕花椅空着,而这个位置,恐怕也只有那一个人敢坐。
定王。
孟嘉有些疑惑,从前大朝,定王一向来得比陛下和太和殿下略早片刻,既把架子端足了,又尽了为臣的本分,叫人摘不出一丝错儿来。
名义上是太和长公主摄政,定王辅政。实际上在很多事情上,太和长公主都会恭敬地先问过这位皇叔的意思。
今天,到路及澜那句婉柔的“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响起,定王还没有到。
朝政繁杂,若无特别,开场多是些不大紧要的事情,听得人蔫头耷脑直冒瞌睡。唯有被太和长公主点名问话或是吩咐办差的,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一字不漏地把上头的话记好了。
这位女主子,连谢群、夏谌等一干老臣都愿意对先帝交她摄政的遗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绝不是位好惹的。且她摄政,对定王处处礼让尊敬是真,似乎对叔叔们的三五分惧怕也是真,真正由她自己拿主意的要事不算多,但她说过的话要是有底下人敢违,那违命之人一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因此,就算是定王党,也不敢轻易得罪她。
太仆寺卿奏上明年牧马场欲引入丹慎名种育养战马一事。
太和点头应允,并道:“西北战事已有多年,边境不安,百姓不宁,如今既然议和,自当勉力养息。马政乃战之要务,卿可拟定所引马种,此事想来明春可成。”
丹慎以族为国,游牧于泽国西北,长于马战,被阻在丽明城外,一向与泽国多有摩擦。两国风土有异、物产不一,丹慎多牛羊骏马,却缺乏五谷、布匹、陶瓷器皿等,边境虽然暗中也有两族百姓私下交易,却因两国长年交战,动荡不安,不被官府允许,交易在场所、价格、安全上都很没有保障。丹慎一族不时就要入境内劫掠一番,自开国时就是个令人头痛的所在。如今两国议和,自然极好,若是两国能够互市,对两国百姓来说,都不失为一件好事。
传闻卫鹄领了定王命令匆匆而去,就是前往边境与丹慎商定议和一事。
孟嘉半垂着眼皮,心里仍对议和派武将担当一事存了个疑问。
太和长公主话音刚落,就有一道威严而略显老苍的男声自殿外响起:“马政固然是大事,若边境全是蠹民之将,岂不更是国之大害!”
众人被定王这一声惊醒,齐齐回头看去,见定王大步上殿,身后侍卫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去冠男子。
男子头发披散下来,半遮住面颊,但仍有人一眼就认出了他,小声嘀咕:“这不是楼书行吗?他怎么回来了?”
“哪里是自己回来,你看不见?分明是被绑回来的!”
“是啊……多年不见,险些认不出来了。”
……
定王从容登阶落座,一旁的太和这才指了指阶下被捆来的男子,发问:“王叔,这是?”
定王道:“丽明城守将楼书行,贪墨军粮军饷,强征百姓,劫掠朔州赈济款,现已伏法。今日就在百官面前公审,以儆效尤。”
孟嘉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卫鹄往西北并非专为议和,想必还承了密捕丽明城守将和接手西北防务的王命。
定王所列三条罪状,无一不是重罪,此人究竟有多少斤两才如此胆大包天?孟嘉向那人跪拜的方向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