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如安一嗓子喊完,周围几人毫无反应。
他更用力地抓手里的胳膊,白清淮痛得直吸气,“你们怎么不动啊?最右边!越来越多了!快看!”
“小殿下,先等等,”白清淮不好直接把手抽回来,只能先让他冷静,“这边也有了。不用紧张,大概是线索来了。”
孟如安“啊”了一声,转过头扫向整片白骨地,尸骸几乎全部晃抖起来,幅度还不一致。头皮阵阵发紧,孟如安又去看云枳,见他也表示稍安毋躁,方才松开手坐回去,一边问道:“……所以这到底怎么了?”
白清淮揉着手臂解释:“应当是阵法启动了,如此古怪,我们暂且不要妄动为好,静观其变。”
“噢。”孟如安想问那该怎样观察,盯一根骨头还是盯一片,多了好像有点看不过来,远处黑漆漆的也看不清楚……眼角余光里三张脸各有各的认真,目光锁视前方,任何细枝末节都无法从他们眼中漏去的样子。他又“噢”了两下,坐直身体,望向白骨地的眼神十分坚定。这样。
目之所及,耳之所闻,皆是白森森、扑簌簌一团。天上白圈似的月亮凝实了,如一面高挂的白幡,在浓黑云雾间猎猎飘荡,于荒地上铺下整面哀冷的淡色光布,被无数支立的碎骨残片颤巍巍顶起,死白配上月白,晃动着,寒滚悲涌,渗到人脸上,浸到人心里。
风寄书视线下方多出一只手,自前面而来,白竹似的指尖被火堆的光照暖了,微红,仿佛能感觉到其上的温度,恰到好处的和煦,少一分冷,多一分烫。那匀长素手轻轻放了个东西在他左手边。离开了。
是一只药瓶。他先前见过、用过的那瓶药粉。瓶口处,木塞松浮,欲落。
另外两人正聚精会神地观察白骨地的动静,没注意到这幻梦般的一刹。
掌中攥握的绿石头强硬地重新有了效力,掩藏在绸帕下的可怖伤口泛起止不住的痛痒,有崭新的血肉在生长,两刻钟前的新创,也在愈合,一切的过程都缓慢,却清晰。他初生的皮肉炽热,一跳一跳地鼓动着,想要顶替黑红痂痕……不要留疤。喜忧对冲,酥麻卷遍全身,酥化了积压的沉重闷气,使它们从心口纷纷扬扬飘落开。得以正常呼吸了。
就这么呆了两瞬,风寄书才将冰凉的瓷瓶拢进手里。按紧瓶塞,他没有打开它,而是将它和绿石头一道仔细收了起来。他也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掀了眼帘定定望向白骨地,神思平静。
如同孟如安所说那般,越来越多的白骨“拔地而起”。不管多小多碎的骨头,颤抖着晃“直”后,都竖挺挺立在地面,并且整齐地朝向同一个方位,一动不动,仿若一樽樽墓碑,大大小小,密密麻麻。幽光不经意间闪烁其中,像冥灯万盏的隐秘地府,诡异阴冷。
“已经有一会儿了吧?”孟如安悄声问,“这阵是要干什么啊?”
白清淮刚要摇头说不知道,谁料异变陡生——
一里地的尸骨,全支在了地上,成了一里“碑地”。默然死寂的下一息,所有白碑齐齐下刺,势如破竹,刺得地动天移,尘土狂飞,有烟雾冲天翻腾,白幡一般的月亮被狰狞乌气撕得粉碎,光布破烂,上下黑作一片。千千万万种声音在灵魂深处迸发:大地碎裂,硬骨折断,刀肉相抵,液体喷溅,绝望嘶吼……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灰浓的烟雾汹涌倾覆,如浪似啸,狠狠扑来,孟如安被地面的震动摇摔了,耳朵被扎得蒙蒙嗡鸣,脑子快要炸开……他一时来不及翻身,只能挥出袖子挡住头脸,眼睛紧紧闭着,心里悲号:早知道就换个远点的地方观察了……
呛人的没来,解急的来了——“没事了,小殿下。”白清淮拍拍他说。
火堆的光与热不曾减退,孟如安拿身旁开手,见大家都还坐得好好的,只有他颇为狼狈。撑起身,孟如安咳两下:“那个……”
白清淮示意他看前面。气势汹汹的尘雾被“推”进去一大块,保留一方安稳天地,在离他们很远的荒野上才照常侵袭下去。
“哇!好厉害!”孟如安喊,稍微夸张了点。人还没从尴尬中缓过来。
可不仅仅是厉害啊,白清淮心想。他是看见刚才那一幕的。孟如安倒下时他也并不像现在这么从容,身体跟着晃了晃,脑袋被各种声响击得发晕,剩下两人倒是一直稳如古钟,呼吸都不带乱的。当时,云枳将将抬起手,那边风寄书已抢先凌空甩出一物,看不清是什么的小团影子,却直直迎上浓烟,硬生生挡住其攻势,把它推撞开。
放在平日易如反掌的事情,在这儿便大不相同了。不论那些尘烟普不普通、有没有裹其他“凶器”、他又用了何种法宝……单是在灵力尽失的时候还能有如此应变速度就足够了不起了。
这位还真是愈看愈不简单,反正和风长老口中的“需要锻炼”不太一样。
好歹缓了这许久,云枳苍白的面色已好转一些。他眼神从未偏移,始终一眨不眨地凝望着白骨地,所有明与暗、动与静的变化皆收于眼底。直到肆虐的烟雾彻底消散,周围再度清晰时,地上横着的,不是大小裂缝,不是骨沫黄沙,居然还是累累白骨!荒地依旧,脊骨不变,森白未改,连它们卧地的角度,也分毫不差。好像刚才的碑林、地裂、乱声……全是错觉。目光到处,和异变之前的景象别无二致。在此时,藏入云层的哀月重新现身,向下铺洒薄薄白光。
孟如安吓出一句粗话,嗖地蹿起来,白清淮眉头紧蹙,众人相继站起身。这地方一点不按寻常路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