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下,少姜不再说话。
停了一阵子,崔宜从怀中取出乔媪为少姜缝的布履,道:“少姜娘子,你曾在刺史府上停留过。这是乔娘子为答谢你教她小儿习字,专门为你纳的。到时,荆州胡汉纷争一起,照贺兰夫人的脾性,她势必会将本地的仆从杂役全数驱逐出府。乔娘子离了府,领着一个小童,天地茫茫,能依仗谁去?”
见少姜并不来接,崔宜一把拖过她的手,把鞋握进她掌中:“少姜娘子,经了胡庄与刺史府两桩事,我晓得你有办法,又得人心。还请你回贵教,替这些人斡旋。”
末了,她又承诺:“我回刺史府上,也会想法劝导贺兰夫人。但她的心意不是一时能改变的。只求你与贵教能忍耐……”
“道长,”布履被少姜攥得曲起底来,“刺史府中这一众事,已是我周旋后的结果了。我拖不住了……”
忽然,一片蓝印印的刀光劈来,少姜向后一躲,但手里的布鞋仍被削去了一个尖。
崔宜一看来人,惊愣在原地。
火焰腾空,歌吹弥天。分明见——朱红头绳,双环望仙髻,一模一样的鹅蛋脸,一模一样的细眉吊眼。却是应该侍候在刺史州衙的阿那双姝。
在水边,少姜说已被人盯上,崔宜以为是辛拓,想不到,她竟说的是这二女——贺兰夫人最亲信的手下!
这几日,贺兰夫人从不过问,崔宜还道是她没有放在心上。谁知,她竟是铁了心,一定要追究到底,甚至连崔宜也不相信,径直派来阿那双姝跟踪。
崔宜不知阿那双姝探出少姜多少底细,最坏的情状,莫过于她们知道全了刺史府上怪事的真相,也明白少姜和黄庭教就是始作俑者。
一瞬间,崔宜的念头转了九九八十一道弯。
正待要开口解释,谁知,阿那双姝把眼圆睁,两两拽着刀,就向她砍过来——这又是为何?容不得细想,崔宜顺手,着力一抽,掣出一条烧燃的木柴,来挡二姝的双刃。
星火四迸,刀口拨偏半寸,崔宜虎口震得发麻,赶紧丢了木柴。肩上点点刺痛,低脸一看,忙伸手去掸——柴上的火焰已在她的衣裳上溅出几孔小洞。
“劈里啪啦——哗!”
那篝火架失了一根支柱,晃了两下,竟轰隆隆地砸倒。火焰立马流成一条狰狞的河。阿那双姝被截开,崔宜也借机后退。
人群惊喊,四散逃避。
把刀鞘拨开挤撞的村人,阿那双姝齐齐跳过火河,紧追崔宜不放。
难道相比作乱者,阿那双姝更痛恨叛徒?崔宜想不明白。但动了刀剑,就不是讲理的时候。因仗着辛拓掠阵,又怕少姜生疑,她并未携带任何武器护身,到了此时此刻,只有逃命的份。
突然,一只手臂伸来,揽她的肩,用力一带,叫她躲开冷锐的刀尖。下一刻,她只觉耳边一凉。“呲”,绳子断了,面具跌下去。面目轻松了,迎上夜晚清凉的风。
身侧,是辛拓收起钢刺,冷看阿那双姝:“你们追错了人。”
阿那双姝见是崔宜,也霍然瞪大了眼睛。方才,场上人影绰绰,双姝不留神,未见崔宜把青布履交给了少姜,陡然见少姜拿着鞋,便以为她是崔宜,而崔宜是少姜。
她们一刻也不迟疑,扭头就去寻少姜。
崔宜也张眼四处一望:场边,辛拓手下埋伏的兵士一个个,执着刀剑,挽开弓箭,全立起来,似凭空拔出的、黑沉沉的树木,牢牢固住场边,不许人离开。而篝火旁,她曾与少姜一同站立的地方已空无一人,只有火焰抓附着木柴,毕剥地烧。
“妖人!出来!”
阿那双姝寻少姜不到,一圈圈地在场上巡索,这一头把刀子去挑傩戏人脸上的面具,那一头喝令一个道士站进光亮里。
这边,辛拓已松开崔宜,在她身畔立着,隔岸观火一般,道:“你没瞒住,怎么办?”
崔宜紧着脸,道:“此事是我的疏忽,我自一力承担。”
半晌,还不见少姜踪影,阿那双姝亮出令牌,径直喝令戍兵:“我等奉刺史之令,前来捉贼!还不快把场上这些道门的妖人统统抓起来!”
场上村人们肩紧挨着肩,一听此话,脸上都是惊惶。但戍兵仍直挺挺地守立。他们听的是辛拓号令,就算是刺史本人来了,辛拓不动,他们也不会动。
“居士!”崔宜跨一步,站出来,“这场上道人与贵府上的事无涉,也全不知情。刺史若要问责,问我一人即可!”
“哼,你——你身为紫薇观的弟子,却与妖人为伍,回到府上,看你怎么向夫人交代!”阿那双姝把眼看向辛拓,“戍主,这些妖人犯上作乱,你难道就听之任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