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响,崔宜回脸看,只见已有马匹四散地冲射。赶到平地,侍从显是想一路把她送上逃命的马车,可崔宜在张望之际,忽见溪水石间拦着一团乌黑的东西,着眼一瞧,竟是一团假头。
崔宜忙央求侍从,那侍从不得已,只得屈膝将她放下,末了,还叮嘱她先跟着车马逃脱,之后等靖了匪患,再回紫薇观。崔宜哪里听得进去?她匆匆道个谢,顾不上自己的安危,在众人挤撞中,奔到溪边。
细看那溪中假头样式,崔宜暗叫不妙。那假头与唐慎所戴的大髻别无二致,更何况,上头还簪着鹿角金步摇。崔宜浑身发抖,只恐唐慎已遇不测。抬脸望向林间,那地上已横七竖八躺倒不少人。护卫们被烟雾挫伤锐气,已无人向前冲锋,只是一味地后退,而山贼们一面驱赶护卫,一面掣动手中长绳,绳后则是缚了一串的俘虏。
还有贼人高喊着:“抓衣裳华贵的!到时好换赎金!”
趁乱,崔宜手足并用,翻上侧面的山坡,猫着腰,向亭台里潜进,要居高向俘虏里望一眼,确定唐慎的方位。但山贼与俘虏胡乱挤作一堆,有男有女,哪里辨得出人来?显是劫掠够了,几个持刀的山贼分流向两侧,把护卫迫到边上,正中辟开一条道,供牵俘虏的贼人快步抢下山。
崔宜在高处,奔入竹林,扶着竹竿,一路看,一路赶下去。
前面走得快的,已出竹林。外边大户里的贵人已逃得差不多,仅留几个侍从把惊走的马牵拢来。贼人见有马,跳进侍从当中,又是一阵劈砍驱逐,侍从们不敌,只得四散逃开。
忽然,“嘚哒哒哒——”,一阵马蹄响,一袭绛衣驰马闯出来。风鼓起那人衣袖,振振如赤色的凤凰。崔宜打眼一看,绛红的上裳,纷散的发髻,似是假头脱落,分明是唐慎的打扮,显然是这唐家小娘子从俘虏堆里逃了出来。
唐慎会骑马?崔宜愣怔一下,忽想起方才她谈及杀豕——她对唐慎所知甚少,这个上党来的小娘子,说不准,当真会弓马呢?
她正要喊叫,却怕惊动山贼,只得从竹林里快步穿下。临到坡边,把眼向下一瞧,那道上走着两匹马,贼人们还不曾发觉。只是这坡有半丈高,走两步,坡壁上沙石滚落,劈里啪啦砸一地。崔宜咬了咬牙,屈了膝,纵身一跃,落在地上,收不住势头,向前扑跌,滚了两滚,好在及时扯住道边藤蔓,这才没一路滚滑下去。她顾不得身上疼痛,爬起来,赶上两步,掣住马缰绳,奋力登上马背。
这些贼人还要赶俘虏,定然逐不到唐慎,而她只要冲得出去,追上唐慎,把她领回紫薇观,这一场,就算有惊无险。
缰绳一振,那马还算温驯,听她号令,发足驰出山林,骋入平野。崔宜伏低上身,顶着风,看准前方一点绛红,驱马跟上。
拗回脸,贼人们还在竹林出口处推搡俘虏,不曾发觉她的行踪,她心中大为安定,干脆放声大喊唐慎,只盼她能听到。可惜唐慎纵马太快,又是先行,把她落得太远,兼之风望后刮,扯散了声音,无论她如何叫喊,唐慎似乎也听不大见。
赶了约有一炷香,回头看时,云烟里,紫薇观的山头已小如青螺。崔宜头一次独自离观如此遥远,虽坐下有马,但仍有些惴惴不安。她不禁想:唐慎分明知晓紫薇观方向,怎相反地驱马,驰了这样远?难不成,她不识得路,或是不会勒马掉头?
眼盯着绛色衣袍,刚开始,那人与马只有拇指大一点,渐渐的,拉长变宽,此时已有半边巴掌大小,竟是叫她赶上了。崔宜正要呼唤唐慎,不料,唐慎的马长嘶一声,两只前蹄几乎腾空,长身一拗,竟转了方向,向一处山坡上登去。
崔宜大为困惑,只得也勒慢马,调过马头,冲坡上奔。刚纵上坡,便有长条的枝叶来绊,崔宜不得已,为不惊马,只能轻拍马颈,叫它缓步地踏。
刚安抚完,一抬眼,她不禁心漏了一跳,额上密密地冒出汗:白亮的日光咚咚地捣着,蝉嘶把寂静割成一条条,四处都是荒芜的、辣汪汪的绿——
哪里还有唐慎半点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