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酉时前要回来,”见两人已拎起裙袍,预备向山下奔,在清忙吩咐,“你们回来时,在门锁边的墙上刻一枚‘归’字。若是没有,我可要去找你们的人了。”
“知道了!”崔宜高声答过,脸也不曾回,一屈膝,便跃进了山道,拧回腰,伸手让唐慎来搭。霎时间,山道上烟尘滚滚,草木折响,一转眼,无论是青袍,还是锦衣,都在树林里没得没影了。
林叶间,日色斑驳,柔柔的金光,一闪,又一灭。向山下奔了大约半里,忽听有琴声,铮铮的,像青竹叶子旋落,有人吹笛相和,圆劲的音在山林里跳跃。离那乐音愈近,愈能听到淙淙的泉水流声,也愈能听见人的言谈欢笑。崔宜与唐慎都很高兴,对望一眼,拔足往声音来处奔。
一出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条溪水从林中潺潺奔出,把两边的岸冲得开阔。遮天蔽日的苍碧的篁竹擎在岸边,一脚踏在地上,全是枯软的竹叶。溪边嵌几方巨岩,岩上有人鼓琴,身后伴着人吹笛,岩下几人,宽袍大袖,一踏一踩,一前一退,袖子扬起来,又落下去——正结伴在跳舞。岸上高处撑出几伞相连的亭台,游者们有对弈的,有投壶的,也有铺着阔叶子,写诗作赋的。
有闲游者,眼尖,见宴上闯入两位小客,一打量,一个着道士的青袍,而来的方向又是紫薇观,一个头顶大髻,身穿襦裙,也是贵族打扮,心里确定了几分,上前来询问,果然如所料,便忙迎入宴中。略一闲谈,崔宜才知这宴会是荆州城里的几家大户,结伴出游,来山里消暑。
侍从们送上来两只长柄竹扇,又从溪水里捞起瓜果,拿冰块镇了,把小刀剖开,“咔”一声脆凉,甘沛的汁水四溢。
唐慎不便讲话,只把两只手捧着瓜瓣,慢慢地啖,吃完了,便把瓜皮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边。崔宜则与侍从闲谈,才知这林外是平野,正好供族里青壮好动的孩子纵马狩猎。
果然,两人吃了一会儿瓜果,便听得远处喧闹,几个着齐膝短衣的青年从林后绕出,有女有男,个个腰悬短刀,手拎长弓,手里各自牵着马,鞍上挂着箭筒,身后跟着的侍从,有拎着兔子长耳的,有手握好几条野雉脖子的,还有两个人把一根扁担,挑着四足捆缚的山豕的。
那山豕背上虽扎了几支箭,但仍是活的,被侍从捺在地上,不住地挣动,长嘴刨起满地的灰尘。一个贵族青年抽出短刀,跨过去,“呲”一声,把刀扎进山豕侧脖颈里,一手掰着它的嘴,拨动刀柄,要把豕头割下来。那豕吃痛,哀鸣一声,一阵乱扭,几人合力,几乎都未能押住。
唐慎见了,忽发言道:“不、不是这样、杀的。”
她一讲话,凡是听到的,都愣住了,谁人也没想到,这个严妆华服的小娘子,竟然是个口吃。还有几人,已交头接耳,掩着嘴,低低地笑起来了。唐慎皱了皱眉,仍说下去:“刀要、要攮在喉正、正中。”她话说不利索,干脆自己仰起头,亮出脖子,把手指点在咽喉处:“好、放、放血。”
那杀豕的青年许是见她期艾,心里不服,只一笑,道:“我们从来都是这样杀的。地域之分罢了。”
听了这话,唐慎沉默了。崔宜见状,引她去溪边濯手,不再理睬打量议论的众人。
幸得那刀锋利,切进山豕厚皮里,如入油膏。待仆从再押定山豕,青年喘一口气,揪住豕耳,手引刀柄,在豕脖子上绕一圈,几乎没有旁的声响,那豕头便利落地从颈上滚下来,跌在地上,被侍从拿脚拦住,而豕颈中的血竟还未来得及涌出。
拿滚水烫过豕身,褪了皮毛,仆从扯开四条豕腿,青年白刀子剖进山豕胸口,一路划到尾,把手掏进去,扯出内脏,丢进竹筐里。不必就地的枯枝,而是早备好竹炭,生起来文火香烟,细细地炙烤豕肉,一时,林中油香喷溢。
杀豕炙肉,唐慎一路目不转睛,直盯着看。崔宜问她可是肚饿,她却摇摇头。
这头唐慎正看人烤肉,那头忽有一侍从近前来,向崔宜拱一拱手,道:“小道长,山脚下有几位道长惠临,说是贵观的弟子,有要事向我们家主禀告,可否请小道长助我们辨一辨真伪?”
崔宜听说有师姊师兄拜访,便吩咐唐慎在原地等候,她去瞧一瞧情状。
随侍从登上高坡,步入庭中,依人指引,撩开竹帘,往下看了一眼,果见几位道人立在低处的山道上,神色焦急,窃窃私语,又是搓手,又是跺脚。崔宜凝神细看,她对山北的男弟子不眼熟,可这几位道人里还有一二女冠,分明十分面生,哪有一个是她的师姊?她不由皱眉,放下风帘,对侍从摇首道:“我一个也不认得。恐怕是假冒的。”
侍从领会了,跨前一步,向下扬声道:“你们究竟是何人?敢冒充紫薇观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