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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释嫌一杯酒(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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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有脚步声,细细地,越响越近,“嗒”一声,里面人掀开木闩,豁地掣开两扇门。幼琼仰脸看去,正见二姊少姜垂目,面上冷定而疏离,浑似一尊刚落成的、碧玉的神像,而她身后热浪扑袭,微微托起她单薄的衣裳。

幼琼一下失了言语,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木着四肢,随少姜走入屋内。

绕过屏风,一见屋内,幼琼大惊失色:那空地上摆着一口铁锅,上架一团艳旺的明火,火里投着一套青色衣裳,盖在木柴上,正毕剥地烧。眼见少姜又取来一大沓黄纸,随手丢进火盆里,幼琼这才突地一下回神,忙奔上前,蹲下身子,要把黄纸抢出来,又把脚狠跺火焰。火舌已吞卷了纸页,灰烬边缘还勾一道金红,便已被热气纷纷扬扬地抛上了空中。

幼琼叫道:“不能烧纸!会燎着了屋子!”

少姜很耐心,她弯下腰,把黄纸一片一片拾起,又掰开幼琼的手指,掣出纸叠,再次丢进火里。幼琼此时才发觉,那些黄纸上拿墨水写着瘦长的符号,而烧着的衣裳,分明是道袍的样式。

“不,”少姜眉目柔和,瞧着自己妹妹,道,“烧了,才可能有活路。”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幼琼惊恐地仰看少姜,她发觉,自己与她相处十余年,似乎从未摸到过她谨小慎微面具下、真实的脸,“二姊,你这都是从哪里得来的?”

*

崔宜与辛拓一齐赶回胡庄时,天已半黑了。四处又起了风,呜呜地叫,像人在哀哭。

溯问源头的戍兵已向辛拓禀明,最初议论起须膺说亲之事的,正是胡二娘少姜屋子里的女婢。昨日,她们一见辛拓领兵进府,连孙偃踪迹都不明的情势下,便开始流播对须膺不利的言语。

崔宜与辛拓把各自得的消息一对,心中都明了了七八分:这庄上或许还另伏有孙偃的同党、黄庭的教众,但胡少姜,绝对是他最紧密的伙伴,是狼与狈,虎与伥。

两人领着数个戍兵,一入大门,先往少姜的厢房去。等到时,却见那屋子大剌剌地敞着门,漆黑的冷风把屋内帷帘吹得鼓胀胀,而那屏风后摆着一口锅,锅里全是黑灰,被一抔冰雪压灭了火,冰雪许是融化过,但冷夜降下来,又重新冻起了冰。

少姜的屋内寻不到人,二人便去询问胡公与周婆。二老正在屋内对着垂泪,听说少姜不见,忙慌慌张张起身,闯出门去,跌跌撞撞,迎风喊叫少姜的名字。

崔宜急问辛拓:“二娘子不会逃出庄了吧?”

辛拓摇头,道:“绝无可能。胡庄戒令未解,各个出口都设了埋伏。谁敢出去,都是死路一条。若她当真出逃投网,必有兵士前来禀告。”

胡公与周婆还在一间挨一间地敲门,叩问少姜踪影。胡府的仆从多数仍被扣押着,偌大的胡府,除了风在梁柱间穿梭,左右跑动的,只有这两位苍鬓的长者,无望地呼喊着女儿。檐下灯笼扯长他们的影子,又放脱开。

崔宜与辛拓快步跟在他们身后,一面走,也一面四处探看。

忽然,胡公在书房前顿住。崔宜想起,初来胡庄的夜里,胡公曾邀请她与须膺二人入内观碑。胡公把书房的门盯了片刻,摇一摇头,道:“少姜向来乖顺听话,决不会进老朽的书房。”说罢,他也不许周婆开门,拖了她的手,便要再去探下一间。

此时,崔宜还未将少姜与黄庭教的牵扯告知二老,听得胡公此话,不由停下脚步,侧过脸,望向书房的门扇。两边的灯盏摇曳,昏黄的光,与沁蓝的暗,在门与砖上左右交替。门后的空间,沉静得像一瓯海,又似深,又似浅。

“吱呀”,崔宜推开了门,又拗过头,向辛拓使个眼色,示意他跟上。

胡公令人在书房内多砌了许多墙壁,又在壁上挖出许多龛,只为放置石碑。那墙壁挡光,而书房内又不许人点灯,两人从黄昏赶进夜里,忘了拎灯笼,此时只得借着门外的微火,扶墙而行。

正要行进黑暗里,忽然,前方撑出低昧的烛光,黄朦朦的一团,正在转角处。两人迎着亮处,快步走上去。

黑黢黢的书房,谁知,行得愈深,却愈发光明,供石碑的龛中,都被人滴了蜡,在碑前黏定一支白烛,叶叶橘黄的火焰一缩,又一涨。如此,仅一条夹在两壁之间的甬道,放眼看去,烛火十余点,纷纷搏动如星,映得石土砌成的墙壁一时明黄,一时又熏紫,好似供奉无数神明。

辛拓不知前情,但崔宜越走,越是惊心:初入书房,胡公连灯罩也不愿揭,说怕烟火熏坏了石碑,可眼前的布置,竟是丝毫不顾忌石碑好坏。

终于,在最深处,见着了屈腿席地而坐的人。她裹了一条宝蓝的大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擎着一支烛,正凑在最低的龛前,白皙的手指比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上头的文字。听到身后响动,她回脸,瓷一样的脸,额上、鼻尖被火光点上两个滑亮的白点,神情里竟是平静如水——正是失踪的胡二娘子少姜。

崔宜见书房中情状,知少姜已是破釜沉舟。她向前跨一步,痛心不已,眉眼团拧着,道:“二娘子,你诓骗我与须膺师姊,说自己重阳时上山,受孙偃的鼓舞,写字换钱。可我们相问了许多在重阳登高的庄客,并未有一人见到你在山间写字;相反,留在庄上的仆从,说你厢门紧闭,似乎根本未踏出庄上一步——

“二娘子,我师姊曾同我讲,再聪明的人,也无法凭空捏造。你确实在重阳时上过山,也确实为人写过字,只不过,你写字的纸,不是孙偃售贩的笺纸,而是黄符;你也写下了许多吉祥如意的话,但那都是道门的箓文。

“你说想求的,不过一段寻常姻缘,可孙偃一出事,你反手便舍弃了他,将消息散布,说须膺师姊卜卦不灵,害了你的一生,以此为黄庭教造势。”

崔宜走到她面前,蹲下,清凌凌的眼睛里,全是微微打颤的悲痛。她见过少姜的眼泪,见过她的委屈,也曾被她意料之外的背叛撞至深崖边:

“二娘子,你的真心,究竟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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