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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释嫌一杯酒(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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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有半日了,风也平静了,只天际密密地堆着云,薄透一点儿天光。

晒谷场上,耳坠红玛瑙的年少将军掇了一条长榻,翘腿坐在上头,看手下一名戍兵骑着高马,手握长鞭绳,拽着犯人,在平阔的场上慢慢地遛着马。马蹄在白的雪地里捣下几只深深的窝,那犯人受伤重,又挨冻,踉跄了几步,便扑跌在地,再起身时,一团殷红的血渍已抹去了马蹄印。

场边围满袖手舒脖的佃农,脸耳冻得通红,但没听着事情原委,都不肯离去。另一名戍兵柱着长枪,昂首立在众人面前,扬高声音,把那犯人孙偃与黄庭教之事报出来,又说只抓从犯,决不扰动平民,三言两语,直白明畅,讲了一遍,见有新的人凑上来,又再讲一遍。

佃户们听了,低头与同伴接耳议论,不免提及须膺说亲之事,但目睹崔宜那一跪的人,又纷纷为须膺“澄清”,说是紫薇观的小弟子学艺不精,着了妖人的道。

屋外人头掀动,屋内,须膺、崔宜、辛拓的属官与黑狗,已跨进一户有黄庭教符箓的庄客家中,略讲明黄庭教与孙偃之事,须膺道:“还请居士取出泥偶与符箓,交予我们查看。”

庄客哪知随手收的一两件平安符,背后能藏着这么一桩大案,不由大为惶恐,忙去各处,攀上墙,手一揭,一条一条,撕下黄符,胳膊又一圈,搂了满怀的泥偶,都奉送到须膺面前,还连连道歉,说以后决不沾惹这些异教,一心只供奉紫薇观。

袁不忌教崔宜认的,是众妙独创的箓文,是在一般的制式上扭曲变化的,崔宜看不懂黄庭教的符箓,也在情理之中。但须膺学的是平常制式,只一读,便看出一些窍门,她道:“这些话,在道门里不常用,不像乡野里的道士写出来的,倒似文人墨客的手笔,经过道士转录。”

崔宜问道:“居士,这些符箓都是何时得来的?”

那庄客道:“有几张,是端午时我外甥携来的;还有一些,是重阳前后,道人写给庄上佃户的;最新的,是冬至后有几位道人来庄上化缘,随身赠送的。他们都只在庄上停留了半日,便匆匆地走了。”

属官驱黑狗上前,崔宜递一张冬至时的新鲜符箓,垂到黑狗面前。黑狗把湿漉漉的鼻子送上前,闻闻嗅嗅。

须膺则问:“居士可还记得这些道人的相貌?”

庄客思索片刻,道:“还请宽恕我记性不好。当时他们来,和一般的道士并无多少区分,也同两位道长一样,穿着青袍,肩上还另斜挎着褡裢。”

“便没有什么异常么?”崔宜忽想到先前问的另一位庄客,对方谈及黄庭教,说他们的道人以布帷蒙面,怎么这次听的消息,又没有提到这一节,“还请居士想一想,有没有打扮怪异的,比如拿布盖着面目的。”

庄客怔一下,“啊”地叫一声,道:“那位写符箓的道人,确是冠上垂着布,挡住了脸!”

“那人生得如何模样?”

“就……就同二位仙人一样哪!”

“哪里一样?”

“是一位女道呀——”

“女道”二字石破天惊,好似鸿蒙初开,混沌作星四散了。崔宜这才明白,当时那庄客说,“与两位仙人无甚二致”究竟是什么意思。这并不是说,黄庭教与紫薇观服饰相似,而是讲,同她与须膺师姊一样,那赠符的道士,是个女人。

分明与山南的师姊们相处甚久,自己也身为女冠,崔宜头一次听到“道人”二字时,仍不免想象那人是个男子。

可是,为何独独只这一位女道冠上会垂帷幔挡脸,难道她是庄上人熟识的人?

正是此时,一道落地惊雷般的犬吠炸开,崔宜与须膺回首,正见属官的黑狗弓紧了背脊,抻直前腿,冲着门上桃符吼叫。那爿桃符,边角上神兽如云泽腾绕,当中捧着的,正是少姜写的新春吉言,字字鲜浓淋漓,笔笔入木三分,馥郁梅香未散,幽幽怨怨,如美人青青的眉,压着乌蓝蓝的眼。

*

戍兵已从府外盘问到府内,此时,正占了一间厢房,把全府的仆从圈在院子里,一个接一个放进屋内,隔开盘问。幼琼躲在廊柱后,把眼偷偷觑看这一切。本来,一大清早,她在房内迎着鹦鹉读书,约至亭午,忽听女婢通报,说翁婆正吵得不可开交。幼琼担忧爷娘,抛了书卷,一路赶去劝架,却把二姊亲事出的纰漏听了个明白。

二姊少姜,幼琼从来便觉得她人傻得可怜,为了讨好阿爷,从她记事起,这二姊便埋头摹写石碑,分明极想争得爷娘爱怜,又不知如何献彩娱亲,只能年复年、日复日地写,虎口与指节都磨出薄茧,倒像是握练了经年的刀剑。

幼琼想,既然在爷娘处无望,二姊下半辈子的人生,或许都压给了那个姓孙的商贾,谁知这孙姓的后生,却是个杀人嫌犯,一夜之间,庄上传得风风雨雨。二姊失了指望,定然又不知该如何。

她替二姊多舛的命途叹了两口气,又怕她灰心绝望,在梁上悬一根白绫,了结了卿卿性命。此时爷娘争吵,大姊几日前便归了夫家,几个哥哥也都已成家,分了出去,一个幼弟,小小童子,粗心大意,能顾及二姊心情的,也只有她这个小妹了。幼琼当仁不让,劝罢了爷娘,调过头,便要去寻二姊少姜。

府上仆婢全被扣走,四处都空荡荡的,府邸从未如此寂静而空阔。长廊曲折,竹影斑斓,雪色时明时暗——“回肠”,书籍上这二字的形容蹦入她脑中:此刻,她便像行走在一条幽寂的巨蛇腹中。

终于,停在二姊厢房前。幼琼忽觉出不寻常:屋子里有人在烧火。

白昼,翕动的橘光一抖一抖,映在门格子与窗纱上,整间厢房,直似一颗腥热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跃动。

幼琼怕少姜寻短见,举火自焚,把庄上一并烧了,便连门也未敲,径直要推门进去。谁料,那门扉栓得死死的,一推之下,只摇撼分毫。幼琼着急,忙“砰砰”地拍门,高声叫道:“阿姊,是小妹幼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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