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库尔勒公安局灯火通明,警员来来往往,步伐匆匆。
老王两口子由老邓陪着,坐在公安局冰冷的座椅上。
在那个车主说出卖车人的时候,老王的心已经坠沉。他的脑海中闪过刘虎最近见年来家的场景,妻子总是带着愁容,诉说着找人的艰难,而刘虎和陈朵陪在一旁说着宽心话。
“再等等吧,叔,说不定明天今平就打电话过来了呢?”
他们两人夫唱妇随,哄得他们团团转。
误将豺狼当家犬,老王的脊背更弯了。
买车的小伙子主动跟着警察去公安局指认了刘虎和陈朵。
那天的陈朵一点儿妆都没化,和公安系统上面的身份照片一模一样,很好辨认。
只是那天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慌乱,仅有的一次对视也赶紧低下了头。
当时买车就是抱着在城外开逃开手续的麻烦,后来换了牌子,但是交警这边的手续也没完全办完,是个黑车。现在卷入这起案件,他也成了重要证人,明天还要去交警大队交罚款。
老王紧紧握着妻子的手,两人双手冰凉,没有对视,可是就连旁边的老邓都能反应过来,王今平应该是凶多吉少了,不要说他们做父母的。
路过的警员看向他们的眼神他熟悉又坦然。
应该是有定论了吧。
前面过来了一位警员,剪着短发,手上抱着一叠文件。“是王今平的父亲王安吗?”
“是。”他站起身,等待着审判。
女警挥手,示意老王坐下。“叔叔您坐着。”她明白老人的迫切,又怕人承受不住,亲自过去扶住老人。等王安坐好,她清晰的声音传出来。
“接到报案后,我们局和乌市公安局共同调动人员,第一时间扣押了犯罪嫌疑人刘虎和陈朵。”
“两人没怎么抵抗,很快交代了犯罪经过。”
她站在王父王母面前,垂下眼眸不去看两双盈满破碎失望的眼睛,又专业认真地告知了结果。
“很抱歉,是我们的失职,王今平已确认在二零一二年七月七日的库尔勒郊外被害,嫌疑人刘虎陈朵杀人劫车,从中谋取八万元。”
大厅冰凉又安静,女警的声音不大不小,周围的人都等待两人的发泄痛哭。老邓听到的一瞬间赶紧背过身去狠狠擦了擦眼泪,他知道王家两口子寻子有多么的艰辛,也知道老王快要坚持不住了。
老王话少,他妻子却跟他们说过,来的火车上,有人也丢了孩子,当时报了警一百天刚过人就找到了。
可他们,是在王今平失踪三个月后才报的警。
老王这几年的寻子路程中,一次次为自己反应迟钝后悔,而旁人的欢喜给了老王致命一击。
他不会去想是刘虎陈朵两人计划害了王今平,只会一遍遍想如果当时没有那么迟,那么迟才报警,孩子会不会能找到?
一遍遍想如果当时没有答应王今平,和刚认识的朋友出去玩,他们会不会还是幸福的一家?
活着的人日复一日自我折磨,不断推翻又复盘,一分一秒都在后悔。
女人可以脆弱哭喊,而王安,腰背佝偻都不敢长出太多白发,情绪缠绕五脏肺腑,没有出口。
只有十分钟。
一根烟的时间,是对自己唯一的纵容。
预想中的哭喊声没有到来,这次王安没再坐着,站了起来。
好像没听见警员宣判死亡,他温和的眸中盛满坚定,像是永远不倒的胡杨树,任由黄沙铺面,依然扎根深处护着身后的妻儿。
王安牵着妻子,手捏的紧紧的,从中汲取力量保持最后的体面。
“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没见到人,我不相信。”
大厅中王安的声音如同暂停键,面前的女警点头,又认真敬礼,“我明白。犯罪嫌疑人已经在路上了,预计十一点左右到达。”
“这起案件影响恶劣,上面十分重视,您放心,一定公正处理。”
冰凉的椅子上留不下余温,王姨终于跪在地上无声哭泣起来。
她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唇,不想让自己泄露出惹人厌烦的声音。
她的儿子,找了三年的儿子,居然早就死了。
三年前,在他们还在等待的时候,已经没了。
她蜷缩着,哭得让人心里难受。
她宁愿这些年受的苦全是上辈子赎罪,宁愿死的是她,都不愿意面对这个现实。
老王站着的身子停了几秒,又坐回椅子上,旁边妻子的哭声呜咽凄苦,他却连伸手扶起的力气都没有,也没法找出一根烟。
两人身上什么都没带,刚刚跪在地上,老王裤腿上的土还在,他麻木地拍打了两下,不去管是否会脏了这干净明亮,罪恶无处藏身的瓷砖地。
老邓陪坐在旁边,劝着两人先回招待所休息。
没有人接话,老王还推推人,“麻烦你了,老邓。你赶紧回去睡觉吧,今天真的好不意思。”
他不想回去,只想坐在这里,等着天明。
老邓叹了口气,也没再劝,自己开车回了。大概七点多,八点的样子,老邓桑塔纳停在公安局院内,掏出两个背包和一个铁饭桶。
收拾东西的时候老邓和妻子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