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我和你姨都到了...嗯,别操心。”
“好,王叔,那你们小心一点,早点回来。”
“嗯嗯...”站台里信号不好,老王将手机拿下来,就见上面显示挂断。
王姨扯着老伴的袖子,避免人群将他们冲散,“是小杜吗?”
老王将手机收好,转过头拉妻子的手,“对,问咱们到了没。”又嘱咐道,“等下咱们直接去老邓家吧。”
“行。”
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两口子径直绕过出租车、黑车和拿着小传单的男人女人们,直直往自己熟悉的地方走。他们第一次来去的招待所就是老邓开的,出了站往西走五百米,一个小小的,挂着红灯串,写着“平安招待所”五个大字的招待所就出现了。
店门窄小,挂着塑料门帘,门边的风铃会在人进出的时候发出清脆响声。
今天是老邓值班,他原本低头打盹,听见风铃声音抬起头,看见老两口撩开帘子的身影,嗓子眼里猛然间觉得有些哽咽。
男人头发花白,女人已经全白,腰背比半年前更弯了,身上背的,是那个见过好多次的背包。背包边缘磨损露出线头,看见用黑色的线缝的痕迹拉链应该有些坏了。身上的衣服黑灰色泛着白,穿着简单的布鞋。女人的腿脚好像有一点不便利,要男人稍微扶着,进了屋子。
两人的眼睛不怎么聚焦,没什么神采,只有看向他的时候眼珠动了动,好像亮了亮,然后又灭了。
“老王,来了。”老板小跑两步去迎接,过去牵过老王,又对着王姨点头示意。
老两口也松懈下来,没了在车上的紧绷。
“嗯呢,老哥。”老王带了笑,松了妻子的手拍拍老邓。“还是个标间。”
“嗯,我想着你们这几日可能要来了,晚上值班等你呢。”老邓直接将两人带去房间,又小跑着去前台拿了两个桶面。几乎每一次老王都是在半夜来的,他知道在火车上肯定没吃好没睡好,都会拿着桶面过去。
暖壶放在房间,是下午刚烧的水。
“老王,你和弟妹吃完,收拾收拾早点睡。”老邓将桶面放到桌子上,心疼两人赶路太累。
王叔摆摆手,示意妻子先吃,“我和老邓出去一趟。”
出门的时候王叔带了烟盒。
昏暗的招待所门前,站着两个男人,一个身形稍微高大一点,鬓角带了点白,老远都能看出来还算精神。而另一人一直弯着的腰也稍微舒展了,在路灯下看着稍微有些放松。
两人手中夹着烟,烟雾飘绕。路灯昏黄,老王看不清月亮,也不看月亮,他没怎么低头,只是望着前面的路,在放空。
“这次准备找多久?”
带着疲惫的声音像烟雾一样,“嗯...半个多月吧。”他也不清楚,到底要多久。
“这次就别给房费了。”老邓跟着看过去,只能看见没有方向胡乱飞绕的蚊虫。
老王没回答。
他慢慢抽着烟,像是在享受。
一根烟抽完,他摩挲了一下手里的烟盒,没怎么犹豫就转身往回走了。
“不抽了。”
“够吗?”
老王的脊背又佝偻起来,他坚定地往前走,没有回头。
“够了。”
第二日一大早,两口子就带着寻人启事出发了。
还是去了车站。
车站是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只有在这里希望才会更大一点儿。他们两人抱着寻人启事,四处分发,询问着有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又问周围的人见没见过这种吉普车。
多数人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有些人也会躲避开递来的东西,“不要。”
只有很少一部分人会拿起来翻看一下。
“啊,找人的。”
“唉,你看多可怜啊。”
“宝贝,你可不能跑丢,不然你看,爸妈就会和这两个爷爷奶奶一样了,知道吗?”有人趁机教育自己爱乱跑的孩子,声音一点儿都没压低。
“唉,这都三年了。”
王姨捡起地上的启事,又去垃圾桶里掏启事,这些还干净,还能再用用。她轻轻摸摸儿子的脸,好像又拥有了勇气。
就这么过了三四日,老邓看不下去了。
两个人不怎么吃饭,只要抽出时间就往火车站,大巴站跑,晚上回来也迟,就拿着馒头对付两口。
“你俩今天别去车站了吧,我带你们去趟市里。”
老邓是想着换个地方,给两人换个心情。
至少,不要让人一眼看见就觉得那么累。
两口子坐在招待所大厅的小沙发上,有些不乐意。很多时候,他们是不愿意和外界交流的,只是去看,去散,说着些“谢谢”之类的。孩子丢了,他们好像也丢了魂儿。对其他的一切都不在意,只愿意去关注关于儿子的一切。
没有任何事要比他们找儿子更重要了。
只有找到儿子,他们才配。
配吃点好吃的,看点儿好看的。
或者,睡个好觉。
两人有点儿沉默,王姨扯了扯磨烂的袖口,往袖子里反卷进去,塞了塞。她没什么反应,又去翻看那看过千万次的启事。
“市里的酒店再去看看问问。”老邓觉得只这么在车站找也不是事儿,还是再去问问见过王今平的人才靠谱。
七月十号下午,老王终于带着妻子去了库尔勒市里。
这时候的他们也会多一点点神采,像是在看曾经儿子来过的地方,也说不定,在某个瞬间能看见那个三年不见的儿子就走在这宽阔的大街上,笑得还像个傻子。
老邓在前面开车,最先停在了这边最大的酒店门口。
等两口子下了车,老邓带人进了大堂。
“亚克西姆,欢迎光临慕士塔格酒店。”前台笑得灿烂,又快速打量这几人。
老邓拿过寻人启事,“麻烦您看看这个小伙子,您还记得吗?”
前台笑得礼貌,接过纸张扫了两眼,“不认识,不好意思。”她是今年新来的,再说了一天进酒店的就有很多人,别说三年前的了,就是三天前见过的人也已经忘了。
大堂经理看见这边说话,走过来询问发生的什么事。
老王这次也学会了,拿着启事递给人,“您好,麻烦看一下,见过这个人吗?”前台带了些小女孩的热情,赶紧介绍,“我们经理在酒店五六年了,过目不忘,能力可强了,说不定能想起。”
经理有些无奈地瞪了女孩一眼,拿过寻人启事仔细回忆起来。
她偏了偏头,看了看眼前的三人,语气中带了肯定。
“这个人,我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