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投射下平行四边形的光亮里,细小的灰尘在地砖上漂浮,写字楼映出天边一抹橙红,冰冷的玻璃外墙只有这一刻才显得温柔,一小片阳光落在手冢国光的手上,然后随着脚步的移动倏忽地化作鳞片在他手背上幻灭生长。
原本以为雪之下买完东西就会立刻离开超市,他却在六点钟换班结束走出超市的时候看到了她提着购物袋站在路边抬头数对面高楼的玻璃窗。
他看着她的背影,走上前去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购物袋,她下意识地攥紧,另一只手已经进入了攻击状态,看到是他才卸了劲,任由他从自己手中拿去了购物袋,他沿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除了夕阳在玻璃面上反射的橙色光芒之外什么都看不到,于是便主动问道,“在看什么?”
她不说话,他也习惯了她这个状态,就静静地陪在她身边抬头望着。
过了许久,她才说道,“真高啊。”
“嗯,大概有一百八十米吧。”
“不知道从上面跳下来要多久才能落地,”她偏着头嘟囔了一句,手冢转头看向她,说了一个自由落体公式,一本正经地说道,“初始速度为0,重力加速度g一般取值为9.8m/s?,高度180米,最终得出下落时间约是6秒。”
她听到答案之后摇了摇头,“那也太短了。”
“嗯,”他什么都没有多问,她收回了看着高楼的目光,好像只是短暂地感兴趣了一下而已,转头对上他的目光,“东西给我,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他简短地应声,没有听她的回答就已经迈开脚步朝着她家的方向走去,没给她留下拒绝的机会,可偏偏快走了几步之后又放慢步伐回头看向她,“......走吧。”
她扯了扯嘴角,跟上去之后又被他不着痕迹地拉到了远离路的那一侧。
树叶摇曳的影子交叠在他们的影子上,或许它们和他们都靠得太近了,他和她无声地交换着步履的节奏,他的唇角抿了抿,含蓄地放慢了脚步,测算着到下一个拐角的距离。
散步,吹风,看日落。
想到这儿的时候,他心里也有些哑然失笑的意思,他是什么时候会用这种带感情色彩的词语的?他也不知道,只是如果放在以前,他绝对不会因为想在一个地方多呆一会儿而放慢脚步,除非那个地方是网球场。
要是以前,他会怎么描述现在的情况?走路?刮风?天快黑了?
雪之下同样很习惯手冢国光不声不响的状态,能把任何场景都变成那个在教室里隔着一条过道的两个座位也算是他们两个特别的默契了。
脚步在人行横道前的红绿灯边停了下来,她抬头看着红绿灯下的像素块,马路对面的红绿灯旁有一对情侣,女生用手势比着数字,等到数字归零、灯光转绿的时候,旁边的男生一把握住她的手往前跑着,没几步就跨过马路。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只觉得他们脸上的笑容很显眼,无数混乱的画面在脑中重叠,拼命地想要连成一条线。
直到身边修长匀称的手掌连同着掌中的薄茧挽起了她的手,她才回过了神,但他只是绷紧了手臂拉着她快步走过人行横道,并没有撇眼去看她。
越过最后一条白线时,灯下的数字清零,红光映在她的手上,他松开了她的手,解释道,“时间快到了。”
“嗯,”她轻应了一声,并没有太在意。
而后她才意识到这种不在意很可怕。
最开始的时候她对手冢国光的一切好意都是排斥的,无论他对自己做什么她都只觉得是他多管闲事,平时也没什么好话,但他就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无声地对她好。
他会在看到她受伤的时候将药和消毒棉签放在她的面前,会看到她熬夜瞌睡的时候在她桌上放热牛奶,会在下雨的时候将她隔绝在人群之外。
她曾经觉得很幼稚,难道他看不出来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感动吗?
可当他问她可不可以和他一起去参加学生会选举的时候,她愣了许久,第一次开始左右脑互搏。
左脑说保持清醒理智,右脑说又不是什么太过分的请求。
但是以前的她是从来不会判断这些请求过不过分,是不是在她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的。
她觉得她当时一定是心软了。
因为她受不了在他那透明的恍若不存在的镜片下怀着期待的眼睛,甚至有一瞬间抱怨他干嘛要把镜片擦得那么干净,干脆像乾一样让人看不到眼神不好吗?
事实证明人确实会在潜移默化中被改变。
她开始习惯开学生会议的时候坐在他身边做笔记防止他不经意间的走神,习惯被他时不时地叫去帮忙,习惯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谈起网球部的小事。
就像他总能分辨出她的小动作一样,她渐渐地竟然也能从他没什么变化的脸上感知出他的心情。
这一切不对劲吗?应该是不对劲的。
可她就是不在意。
又或许说是……故意不去在意,她不想在自己人生在重要的阶段得出错误的答案,也没那么多的闲工夫去陪他玩人生成长游戏。
连主卷都没有做完的时候,谁有工夫去搭理附加题。